《世间一游》沬沬

1、北上之前

　　在冉杰在心无旁骛地做一个走路歪歪扭扭的小孩的时候，冉东升告诉他，他妈妈跟别的男人跑了。

　　届时的冉杰咬着嘴唇，发育不全的大脑在思考。那个男人是谁呢？他那时候主要思索着这个。

　　冉杰才不会觉得伤心。

　　冉东升是一个颇具争议的人物——非常成功的商人，也是当地颇有些名气的酒鬼。每次他大醉而归的时候，总是要砸烂楼道里的一些东西，比如邻居的水缸，或窗台上的花盆什么的，然后再花大把的钞票赔偿人家。于是后来有一种奇异的现象出现，就是邻居们都爱故意把一些破花盆破水缸摆在楼道里显眼的位置，以便冉东升酒性大发的时候不至于没有对象。

　　而当邻居的破花盆破水缸都被砸光了，冉东升的酒却还没醒的时候，回到家，还有冉杰他妈。

　　前一天晚上，冉东升连门窗都没有关，就在客厅把冉杰的妈追着打。冉杰蜷缩在被子里死死地捂着耳朵，仍旧能听见他母亲连天的嚎叫。她被打痛了，不住地说怨恨的话，她本来就那么淑女，就是怒极了打死了也不会骂人。她不过就是哭喊，嫁给冉东升就是个错误。听着女人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悔恨的话，冉杰在被子里发抖，他觉得他妈必然会顺口接着说生了他也是个错误，可他终归没等到这句话，妈接着说的话是要了断，要离开，要结束和冉东升的婚姻。

　　快睡着的时候，他妈到他窗前哭，边轻轻地吻他，边说爱他。冉杰当时觉得没有比这个女人更矫情的人了。

　　但是，他还是等他妈妈回来，一天又一天。“或许她会回来看看我。”冉杰想。直到某一天，他突然就不再等了。那一天，他爸爸再婚。

　　冉杰觉得他爸爸的新妻子是世界上最恶心的女人，比他矫情的母亲更可恶。他没有意料到会有这么一个女人插入他的生活，是冉东升在他妈走后的一段时间里表现出来的内疚和怀念误导了他。冉东升对他妈妈道歉，甚至开始断断续续地戒酒，这让冉杰以为他有心悔改，终有一天会将美丽的前妻夺回身边。

　　冉杰觉得希望破灭在他看到另一个妖异美丽的女人躺在冉东升的床上，在原本属于他妈妈的位置上对他展露微笑。

　　冉杰憎恶这个女人，却目睹着她日渐以女主人的身份自居，还对他无微不至。他将女人的每一道饭菜视为砒霜毒鸩，每一个笑容视为耀武扬威，每一句关怀视为明嘲暗讽。他假想着他们在互相较劲，看谁能把虚伪的平和维持更久。

　　其实冉杰自己再清楚不过，他憎恨与他年幼时最亲密的两个女人，一个抛弃了他，另一个却完全是因为他心胸狭隘。纵使他的继母一点儿都不欠他，甚至表现得比他妈更加慈爱，他还是看见她就觉得反胃，他承认是自己心理有病。但冉杰认为自己对继母的鄙视绝对是再正确不过的事，他不认为一个移动阴/户有什么值得尊重的。

　　实质上，少年时期的冉杰鄙视所有的女人，他觉得世界上只有他母亲和他继母代表的两种女人，一种狠心抛弃，一种死命攀附。只有少数例外，比如他的初恋女友。

　　那女生绝对是个美人，整个学校的男生都快嫉妒上了冉杰。其实为了追这个女朋友，冉杰废了不少的劲儿，徐志摩、顾城、希尔金等等等都挨个研究了一遍，从此他既不喜欢读诗也不喜欢诗人。

　　冉杰当初追她，不过是因为虚荣心，没有一个男生不以和美女交往为荣，但后来他觉得自己还挺喜欢这个女生的，她很漂亮，有些聪明，心地也还算善良。冉杰甚至有了新的猜想，或许女孩不能算作他以前认知里的女人，她们需要一些时间堕落，当然，最终变成他的母亲或是继母那样。

　　只可惜，冉杰对他女友的喜欢很简单，无关情/欲。他们曾经坦诚相对，冉杰揭开那个女生的内衣，感觉和揭开街边行乞的老妪的裤腰带没有区别，女生的白皙浑圆，也和食堂五角钱一个的馒头相差无异。

　　不过就算冉杰是真心恋慕他的女朋友，他还是万分确定自己一定会舍弃他的女友逃离这个城市，他想要去遥远的北方上大学，他喜怒无常的老爸和虚情假意的继母同南方阴湿的空气一样让他生厌。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主席的这句话激励着冉杰，让他在两年以后拿到了北京的一所全国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只可惜他还是差了那么一点运气，一分之差调剂到了他憎恶的中文系。发榜那天全家都很高兴，尤其是他的继母，她甚至挤出了几滴眼泪，俨然和全天下所有亲妈一样的圣洁，在冉杰的眼里她那滑稽的表情让他脊梁发冷。不过这无法抵消冉杰对自己成功的喜悦。因为冉杰讨厌的人很快就要从他眼前消失，他也将永远离开这个狭小得让他抑郁的城市。

　　在上大学之前冉杰所做的最让自己骄傲的事情就是很顺利的把校花甩掉了。甩得相当彻底漂亮。他在分手的那天把她约到一个环境很幽雅的咖啡厅，在迷人的爵士乐声中，他拉着她的手，清晰的表达了三层意思，一是他根本不喜欢她，二是他看不起她，三是这辈子也不会有人真正的喜欢她。

　　冉杰得承认他的分手演讲有些过分。他所表达的最后一层意思中甚至有很恶毒的诅咒的意味，但是冉杰想作为她曾经的男朋友，他有义务在分手的时候给她点忠告。她太漂亮和性感，以至于没有人会在乎她的外表之外的东西。这是所有美丽女人的悲哀。

　　当然冉杰对她的恶语相向其实包含了一些其它的成分：在他们相处的时候，她背叛过他。其实那不是她的错，她脸蛋漂亮身材性感，当然有权利在冉杰不太用心的时候去引诱别人，并在他面前装出忠贞不二的样子。长期以来冉杰甚至坚信她是世界上自己遇到的女人中的第一个意外，直到有一天冉杰的一个哥们醉酒后哭天抹泪的向冉杰吐露了他曾经上过“校花”的床，这一观点才寿终正寝。哥们没有错，因为他是个正常发育的男性。“校花”也没有错，因为她终究是个女人。而在那时的冉杰看来，只要是女人，就是有罪的。错的是他自己，认错了对象，把自己置于这不尴不尬的境地。

　　其实总的来说，他们在一起三年来合作还是主流，对抗只是支流，成就还是主要的。在冉杰还对女性有兴趣的年代里她几乎接纳了他的所有冲动。在这一点上，冉杰很感谢她。所以冉杰认为他的忠告是善良的，甚至是伟大的。

　　可惜她听了冉杰的分手演讲，竟然在打了他一巴掌后哭着跑了出去。真是他妈的让人费解的女人。冉杰想。

　　冉杰执意拒绝了爸爸想亲自送他去上学的好意。离开家去北京上学的那天，继母偷偷塞给他一个小纸包。冉杰装作偌无其事地把它塞进了衣服的口袋里。上了飞机后他打开了看了看，是一块玉，碧绿色的，上边栓着一条红色的绳子——看样子她打算让冉杰把它挂在脖子上。冉杰无奈的笑了笑。她也想学电视剧里那些做作得有些让人肉麻的后妈，儿子到外地求学的时候，把她所谓的传家之宝偷偷塞给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的儿子……想到这里冉杰几乎就要呕吐了。

　　于是冉杰随手把那东西塞到旅行包里，开始憧憬他的大学生活。那个南方小城里让他厌恶的男男女女们通通都见鬼去了。

　　其实让他们去见鬼，并不是诅咒他们，而是对他们最诚挚的祝福。魔鬼喜欢破坏，比起爱来，他们更喜欢仇恨，但是魔鬼从不说谎，也不会背叛。

　　那一年，冉杰18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