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二的世界（炮灰系列）》抽风的鱼

4、一一

　　视频播放器的时间轴抵达末尾。我用力往椅背上一靠，头脑空白地盯住天花板空白的某处，然后深深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过了一会，才想起来门外的快递员小萝莉。于是拖着身子回到玄关，透过保险栓往外看。
　　“什么，你一直都在啊。”我有气无力地说，“一点声音都没有，还以为早就走了呢。”
　　和服萝莉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用经过抑制的平静语调问：“看完了？”
　　我点头。我点头。我点头。
　　“按照约定，请交出你的视频。”一只白嫩的小手从火红色和服袖管探出来，微妙地透出孩子气。当然我不是说她有大人气。她似乎一直在克制感情的表露，犹如戏剧演员戴上了面具。
　　“啊，说到这个，请稍等一下。”我严肃地咳嗽了一声，“或许是我的机子出了问题，看视频的时候，无论时间轴怎么推进，画面都静止不动。希望能宽限一阵子，等我修好机器，真正看过视频再说。”
　　有什么不大对劲。为什么要说“宽限”呢？她并没有胁迫我啊。忽然，一道闪光掠过脑际。在潜意识里，我把这个小女孩与视频里的少年归为了同一类型。这种类型的人不属于你的世界，尽量少去招惹为好，另一个我在心里出言警告。
　　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听见女孩低低地咕哝了句：

　　“真蠢。”

　　我默默地保持微笑。这个时候如果不假思索地“哎”或者“啊”，那就是真的蠢。
　　“视频本来就这样。”她将伸出的手抬高了一点，“交出你的视频。”
　　无视她的话，我右手拿着光盘盒的边缘，在左手掌上拍了两下。
　　“想拿图片糊弄我？未免太瞧不起人了。”
　　话音未落，和服萝莉蹙眉瞪眼，仿佛我的轻蔑开启了她身上的某个不能碰的开关。她咬了咬下唇，过了很久才说：“觉得不公平的话，一开始就别答应啊。”
　　“什么？”
　　正要发火，却在和女孩对视的瞬间倒抽一口凉气。她果然和师父是一个星球的人……
　　“瞧不起人的是你。”她从牙缝里挤出字句，“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满口师父师父的，别自作多情了！”
　　我抬起头，看到她第三次伸手索要光碟。她冷冷地、鄙夷地俯视着我。就在刚刚，我蹲在墙角，抱着头一动不动。我也不想这么怂，可身体不由自主地反应。多么耻辱啊，你！我在心里愤愤地想，想当年遇到火灾，你可是将重要证件、钱包、电脑、移动硬盘和最爱的《编程的艺术》一一打包之后，淡定地从浓烟底下匍匐而出的啊！明明是个小孩子，还隔着牢固的金属链条保险栓，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又一声催促在头顶响起。在我听来，那稚嫩的童音却有如死神降临的倒计时。
　　原来如此，原来我在怕死。
　　“得得。”
　　我扶着墙站起来，顶着如芒在背的杀人眼神，迈着僵硬的步伐走去书房。

　　“给，这是CD。”我尽量平静地舒展表情，“还有，这个是师父要的键盘，拜托你一起带过去，谢谢。”
　　瓷娃娃皱了皱眉，接过键盘看了眼上面的文字。从眼神判断，她绝对不懂计算机这行的术语。她将视线从键盘包装盒投向我，似乎以为我会进行补充说明。
　　我默默地笑笑笑。
　　女孩盯着我的脸看，视线强烈得简直能剜下肉来。看什么看，我的脸上可没写字。才不会告诉你呢，这是只有师父才懂的密码。
　　只听锵啷一声。低头一看，金属门链断成了两截。
　　再次抬头时，瓷娃娃已经不见踪影。

　　很快我便认识到，藐视儿童的罪是很重的。
　　这世上，虽说空有漂亮脸蛋却无头脑的居多，却总有那么几个上帝亲手捏出来的天之骄子。之前自信满满满以为人家是傻子，其实自己才被真正当成了傻子。要瓷娃娃带给师父的键盘，“不小心”被折断了。据说是小美眉回家路上遇到不法之徒，就顺手抄起键盘当折凳——键盘光荣牺牲。
　　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双手不由自主地砸向键盘，在待编辑的文本区敲出一堆乱码。直到超过可输入长度的滴滴声响了好一会儿，我才回过神来，手立刻向两边抹开了。左侧的镜子里映出一弯抽搐的嘴角。喉咙里自我安慰似的咳了两声。
　　是不是感冒了？一面明知故问地想，一面端起马克杯，将冷掉的黑咖啡一饮而尽。不消一会儿，咖啡因带来的兴奋作用便透过战栗的指尖释放出来。这时我的头脑才从巨大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如同晨雾消散。

　　键盘毁了，里面藏着的讯息，师父是收不到了。

　　如果师父平安收货而且试用，立刻就会发现那副键盘里，有三个字母键是失灵的。那三个字母组成的所有可能单词和缩略语不多，师父那么聪明，一定能洞察其中的密语。
　　更糟糕的是，交换视频以后，师父从来没有提过那个键盘的事，连偶尔几次上线，说话也越来越应付了事，不外乎“哦”“啊”“嗯”“唔”这类不痛不痒的话。举例如下：

　　我：“师父在嘛？”
　　师父：“嗯”
　　我：“最近忙什么呢？”
　　师父：“杀人”
　　我：“汗，能不能换个词，总拿一套把戏骗人真是弱爆了！对了，上次的键盘被你的快递员美眉弄坏了，还不给赔付！真是，哪有这种快递公司！看上去不像快递倒像来讨债的。”
　　师父：“呵呵”
　　我：“还有啊，那个小美眉怎么看也不过十二岁，居然有公司敢明目张胆地雇佣童工，真是世风日下……”
　　师父：“嗯”
　　我：“还好光盘没事。我录的视频你看了么？”
　　师父：“嗯”
　　我：“肿么样？”
　　师父：“没有杀的价值”
　　我：“杀你妹”
　　师父：“呜”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网上聊天。
　　一周后，翘班的快乐星期五下午，屋外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屋内水汽蒸腾香薰袅袅，我正在享受宅的极致乐趣——泡在浴缸里敲代码。
　　就快了，这个尔尔拷贝版人工智能建模就只剩下最后的测试了！
　　这可是跨时代的伟大作品！凝结了我十年的心血啊！从此网络中将存在另一个我啦！想必会有很多同好下载来按照自己的人格修改完善吧……想想就成就感满满。

　　“灭哈哈哈哈哈~”

　　正仰天长啸，只听一道惊雷破空而下。素来不怕雷声的我，也不免担心此时泡在水里会不会触电而死。
　　谁知这雷声只是个开头。紧接着，更加震天动地的雷鸣好像天上千军万马奔腾而下，此起彼伏的闪电照亮了黑夜的天空，白晃晃的让人睁不开眼。我挤了两下眼皮，合上笔记本放在浴缸旁边的小凳上，慢慢后仰靠在墙上闭幕养神。如果这时候触电死了，说不定就能穿越了呢……
　　不行不行，高科技从业者怎么能有这样迷信的念头！
　　抱定回归现实主义的念头，我慢慢地睁开眼——

　　“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