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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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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调而不失古朴,是严宅入眼后给曾晓的第一感觉。
复式跃层,旋转楼梯,红木扶手跟四周摆放的各式实木家具看起来相得益彰,透着浓浓的老上海风情。
在门口脱下脚上的高跟鞋,端正摆放在鞋架上,曾晓跟着严叙往里走。仰望走在前面男人高瘦的背影,曾晓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少了鞋跟的障眼法,自己又比刚才“渺小”了不少,这样一来,倒更加显得对方高不可攀了。
严叙的父母已经在筵席丰盛的餐桌前就位,曾晓加快脚步走过去恭敬问好:“伯父伯母,真对不住,让你们久等了。”
“不久不久,时间还早呢,是我有些心急了,才拉上小叙他爸爸坐在这里等。”严母连忙宽慰自己面前这位一脸歉疚的姑娘,“来来来,都别在那傻站着,饭菜出锅的早,再不坐下吃待会儿就该凉了。”
曾晓望向严叙,看见对方冲着自己点头示意,心里安定了不少,打算寻个对面的位子坐下。一抬头,看见严母拍着手边的凳子,正冲她不住地眨眼:“坐这儿来,让我好好亲近亲近你。”老太太这副有些调皮的模样落在眼里,竟一点都不让人觉得违和,反倒有种说不出的可爱。
曾晓心里一暖,低着头,脸儿红红地走过去,顺从地坐下。
“吃饭吧。”严父抖了抖手中的报纸,对折后放到一边。
于是,难得团聚的一家人,加上曾晓这个准家人,开始共进这顿迄今为止气氛尚算平和的午餐。
“自打搬出去后就没见你回来过几次,总拿部队那头儿的理由来搪塞,”严母一边絮絮地嗔怪,一边夹了些儿子最爱吃的菜到他碗里,又说,“结婚这么大的事提前也跟家里没个商量,我们两个做长辈的,这会儿连人家姑娘的名字都还不知道,瞧瞧这多胡闹。”
曾晓闻言,犹豫了一下,停住筷子解释道:“怪我刚才进门那会儿太急了,也没顾得上跟伯父伯母做自我介绍,我姓曾,单名一个晓字。”
“你叫曾晓?”严母有些讶异,“你名字里的那个晓字,是哪个晓?”
“春晓的晓。”曾晓认真答。
“今年多大了?”一旁沉默许久的严父忽然开口,视线透过镜片终于转向这位未来的儿媳。
曾晓定了定心,迎上对方审视的目光:“过立春那会儿就二十一了。”
“呦,老严你听见没,可比咱小叙足足小了十岁呢,”严母大喜过望,“别说,现在的姑娘年纪轻轻就这么大方懂事,想不讨人喜欢都难。”
严父清了清嗓子,没答话,脸色倒似比方才凝重了不少。
严母并未察觉丈夫的异样,继续笑眯眯地开口:“快毕业了吧,在大学里读的哪个专业,往后想好做什么工作没?”
“妈——”从进门以来就一直保持缄默的严叙停下手中的筷子,微微皱眉,语气里带些责备的意味。
曾晓倒是觉得老太太的心思不难理解,一一耐心回答:“我读护专,月末就毕业了,工作方面暂时还没着落,这阵子打算先去几家公立医院应聘试试——”
一声冷哼将她打断,严父重重撂下饭碗,而后将筷子也一并拍在桌上,指着儿子:“你,跟我过来。”言毕,负手起身,一言不发地走上楼。
严叙没说什么,静静放下筷子,面沉如水地跟在父亲后面走了上去。
情形的发展有些令人意外,曾晓不安地望向严母:“我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让伯父忌讳的话,或者——他对我的表现不太满意?”
“别乱想,这是他们父子俩自个儿的矛盾,跟谁都没关系,”严母宽慰地冲她笑了笑,随即叹息一声,“你不知道,老爷子这人脾气倔惯了,就爱虚张声势,心里其实比谁都要看重这个儿子。”
“是么,其实我倒觉得,严叙在这点上——还真挺像他父亲的。”曾晓微微松了口气,不知怎的,脑中忽然就冒出了一副爷俩顶着牛角大眼瞪小眼的画面,差点不合时宜地笑出声来。
“说的可不就是么,爷两个谁也不是省油的灯,就得我成天跟在后头儿调停,这下倒也不怕日子过得闷了,”严母笑着放下碗筷,抓起曾晓的手放在自己手中,“我瞧着你怪眼熟的,没记岔的话,上个月小叙住院那会儿,你还在那间医院里头实习吧,你们俩是在那认识的?”
面对严母的猜测,曾晓感到有几分头痛。她不擅长说谎,想来想去只得含糊地应了一声:“我是他的陪床护理。”
“啧啧,这可不就是常说的缘分,”严母以为被自己给说中,不免有些感慨,“刚才听到你名字那会儿我就觉得特别亲切,知道为什么不?”
曾晓咬了咬下唇,轻轻摇摇头。这样少有的亲密总让她有种说不出的局促。
“我的小女儿,就是小叙他妹妹,她名字里也有个晓字,叫严冬晓,可惜那丫头还没你一半的乖顺,心野得很,老爷子不让她走当兵这条路,她书才念了半截就偷偷跑去入了伍,老爷子跟她置气,始终不肯出手扶她一把,她一路单靠着自己,居然也在部队里闯出不小的名堂,被调到京城那边的军区,几年也回不来一趟,唉——”老夫人似乎感触不小,话到这里便顿住了,眼圈微微发红。
曾晓有些诧异,这还是她头一次听说严叙有个妹妹。不过想想,像严家这样的高门大户,有一对双生子女实在也算不上什么稀奇事儿。
严母揩了揩眼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好在还有你跟小叙陪在我们老两口身边,往后,我就像平常叫她那样叫你晓晓,你不会介意吧?”
曾晓用力摇摇头,伸出另一只手,覆上老人的手背。
※※※
“您叫我过来有什么事?”严叙站在书房中央,面无表情地望着父亲的背影。
“明知故问!”严老爷子气冲冲地转身,一掌拍在桌角,“那女孩儿干什么的,你给我说说她干什么的!”
“她是护士。”严叙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波澜,“娶一个护士为妻是考虑到我的旧伤方便有人照料,再说你们不也一直都期望我尽早成家么?”
“你倒是会找理由,“严父声色俱厉,步步紧逼,“别的先不说,我只问你一句,去年你韩舅给你介绍的女医生,人家还是个留美的博士,你当时怎么就说不想要?”
“这是我的私事,您答应过不会再干预。”严叙一怔,放在身侧的手握紧后又松开。
“我是说过这话,你自己爱怎么折腾我都不管,可人家姑娘的终身幸福也是能让你拿来当成儿戏闹的?我不管你心里打得到底是什么主意,你要是还放不下从前那些事儿,就少去再给我招惹别人,自个儿回去好好反省反省!”严父吼出这番话时,指着儿子的手从头到尾都在抖个不停。
老爷子已经临近两鬓斑白的迟暮之年,旧伤新病交织,曾经上过无数战场立下赫赫战功的身体早就不比从前,硬撑着挺得笔直的脊背也已经伛偻不堪,再也经不起什么大的折腾了。
严叙久久沉默地望着自己的父亲,眸色明明灭灭。
在很小的时候,他就偷偷将这个男人当成楷模,立誓要做一个像他这样热血铁骨、顶天立地的男儿。现在,他终于长大,而他却老了。
类似于今天这种争执,日复一日,早就令自己觉得疲累而厌倦。做了这么多事,其实也只是想尽快结束掉这盘没有意义的僵局。
“您从来就没明白过我心里在想什么。”留下这样一句话后,严叙转身离开了父亲的书房。
……
往楼下走时,严叙注意到饭厅的桌子已经撤了。
曾晓一早被严母拉到沙发上去话家常,她坐的方向正对着楼梯,所以很容易便发现了正顺着楼梯走下来的人,微微点头示意。
严母跟随她的目光回头,不意外看到自己视若珍宝的小儿子,笑着招手:“快过来,我跟晓晓商量着,眼看她也要毕业了,找个机会问问你们军区医院缺不缺人,正好给她安插个位子,那头儿待遇好,又跟你在一处,也方便你们小两口相互照应着……”
话音未落,严叙面色骤变,斩钉截铁的回绝了母亲的提议:“我不同意。”
“我同意。”严父紧跟着走下楼来,“我看你妈考虑得挺有道理,就这么定下了,明天我会找人联系一下这件事。”
严叙不再反驳,紧抿着嘴,顶着一张阴沉的脸往门口走。
“伯母,您看——”曾晓将手从严母那抽回来,尴尬起身,“那我们就先走了,回头我会再跟他好好商量下,您也劝劝伯父别生气了。”
“晓晓——”严母叫了一声后,欲言又止,过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我这话兴许讲得有些自私了,可小叙这孩子以前确实吃过很多苦,性子才变成今天这样儿,我也不能时常跟在他身边,往后希望你能替我好好心疼他,遇事儿多担待着些,就当是满足我这个老太婆的请求。”
“您放心,我会的。”曾晓垂下眼睫,掩去翻涌的心绪,笑着答应。
※※※
银灰色普拉多来到宿舍区相对偏僻的一侧停了下来。
“再见,很感谢今天伯父伯母的款待。”下车的时候,曾晓转身对着端坐在车内的人说了两人今天回来路上的第一句话。
“你想去那边?”本以为会就此结束,却没料到严叙忽然开口。
曾晓怔忪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严叙指的是去部队医院就职的事。
想到对方刚才那种抵触的态度,她有一瞬的犹豫,最终还是诚实点头:“那边工作稳定,薪水给的又高,能去上自然是最好不过。”
严叙冷冷注视她片刻,生硬开口:“你想得太简单了,当心后悔。”
“不会!”脱口而出后,曾晓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大,顿了顿,伸手将一缕落下的发丝掖到鬓后,“最多——我把那些后悔都自个儿偷偷地藏好,不让你知道。”
严叙微微一愣,撇来一眼:“到了那边以后记得别乱说话,我不希望太多人知道我跟你的关系。”墨色车窗随着交代完的话语缓缓上升闭阖。
曾晓低下头,抿嘴笑笑,转身沿着小路返回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