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祭》流锦年

5、第 5 章

　　六月中，安雅遭遇围困，十几万北高军分散在安雅城外的草原上。

　　景明和立在城头，目光凄然。

　　景翊身披战甲，走到父亲的身边，开口问道：“父亲，您有没有后悔？”

　　景明和摇摇头，“从来没有。”

　　景翊笑道：“我也是。”他转过身，道：“该出兵了，父亲。这次突围，应该会成功的吧？”

　　“当然。有翊儿在，一定会成功的。”

　　景翊笑了笑，步下城楼，风中战袍猎猎，一袭红色的披风，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父亲，我就不跟你道别了。因为我永远都会陪在父亲的身边，绝对不会像大哥一样离开的。你放心，为了安雅，我一定活着，不管什么时候。如果要死，也一定在父亲的身边，绝不离开。

　　长枪在手，骏马如飞。一队铁骑奔出安雅城，领头一袭红袍，少年剑眉星目，神情冷冽。

　　他像一个嗜血的魔王，舞动着长袍，贯穿敌人的咽喉，准确无误，招招杀机，招招毙命。

　　这一年，他十二岁。一战成名。

　　景明和在城头看着自己的儿子，又是苦笑又是伤痛。一切都开始步上了正轨，翊儿啊。你的命运从这一刻开始了。

　　这一仗，我们败了，翊儿。你是知道的。聪明如你，怎么会看不透这局势呢？纵是回天有术，也无力扳回了。景氏，自此没落。

　　但是你还有希望。翊儿，你比父亲强，你是能够重振景氏的人。景氏的天下是打出来的，想你天纵之资，绝对可以再打出一个天下来。因为这天下，用实力说话，而你有那个实力。

　　纵然是败，景氏的人，也不可以败得那么容易，败得那么没有价值，这是景氏最后的荣耀，也是他景明和坚持到最后的骄傲。

　　仗还要打下去，但，是你去打——翊儿。现在，景氏唯一的失败的价值，就是用来成就你。你注定不是池中之物，以后的路还很长，而你必须开始用自己的名字去打天下了。

　　父亲的一生，景氏的未来，都拜托你了，翊儿……

　　草原上的风渐渐地有些凄凉了。残阳如血，照着战场上如山的尸骨。一袭破碎的红袍在风中起舞着，少年傲然挺立，不屈不挠，不卑不亢，誓与天斗。

　　沂水被鲜血染红，流淌在安雅的土地上……

　　七月，安雅城破。

　　注定的结局，注定的伤悲。只是景明和与景翊都没有任何的表示，也不见忧伤。父子俩奋战到最后一刻都没有投降，也没有自刎，结果落下的就是被生擒的结局，然后押送到王都。

　　从来没有后悔。只是对不起安雅，对不起丧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人。这是景明和唯一的遗憾。

　　父子俩四目相对，一切了然。

　　北高王府，宗室内堂。

　　“景氏父子不能留！王爷，这么大的威胁留在身边，谁都不能安心啊！请王爷决断！”

　　“王爷素来爱才，若能收了景明和自然如虎添翼，明神将军在民间声望极高，到时天下百姓也会更加尊敬王爷，岂不一举两得？”

　　“臣以为不然。我们不缺将才，也不乏机会。天下人自是拥戴王爷，不需要多此一举。景明和不可留。”

　　“王爷若能留下景明和，对南陵王一方倒是也有一定的威慑力，王爷以德服人，定能让他们臣服。”

　　“迂腐！道不同不相为谋！王爷已经给过他机会了，是他自己没有接受。这种人留着始终是一个祸患。”

　　北高王坐在上方主位上，看着堂中众人分庭抗礼，一方主杀，一方要保。他本人神情倒是没有多大的变化。虽然大部分人主张处决景明和，但是其实他心中早有决断，不过他并不介意看看众人都是些什么态度。

　　但是北高王从来没有明确答应过景风什么，这使得景风心中十分担忧。他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也要保下父亲和弟弟，哪怕是与北高王翻脸。但是他现在身为景明和的儿子，在这种讨论如何处决自己父亲和弟弟的争论中，并没有什么说话的权利。

　　“戍北将军押景明和父子到！”门口一声通报，使得堂内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景明和走进内堂，目光直视上方正首北高王。他神情冷淡，直立堂上，纹丝不动。

　　“败将景明和，见过北高王爷。”他的话语，不屈不挠，刚正不阿。

　　“大胆景明和！见了王爷为何不跪！”

　　北高王饶有兴致地看着堂中众人怒视景明和，却只是不在意地笑了笑。

　　景明和仍然屹立不动。哪怕有武士踢着他的膝盖，他也没有倒下。反而是踢了他的人痛得狠了，整只脚都麻了。

　　景翊站在一旁，神情和表现都与他的父亲如出一辙。踢不动景明和，便有人将怒气发泄到他的头上。可是景翊也是屹立不倒，不动如山，一副铮铮傲骨，可见一斑。

　　北高王看到这个少年的表现时才暗暗吃惊。

　　不愧是景氏的明神将军！有时候，活着比死了还难，更何况他现在还是失败的一方。“叛军”之将，一代名将背负着这个名头，可他不怕死，却也敢活。为人刚直，气定如山，从容不迫。到了这里，他没有破口大骂，也没有谄媚讨好，真是一代名将啊！这种气度，这世上有几个人及得上？可惜了……

　　还有——这个少年——也不愧是明神将军的儿子啊！北高王突然觉得很恐怖。这只是一个少年啊，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可是他与景明和站在一起，如出一辙！那股淡定，那种气度，那样的风骨，世上在这个年纪就能做到的绝无仅有！可是，他才十二岁！

　　北高王对这个少年早就有所听闻了。十二岁，一战成名。他仿佛是降临人间的魔神，血腥、杀戮、征伐果决，驰骋之间，令人畏惧。看来，与他的大哥相比，他要强多了。

　　“住手。”北高王的声音不大，却很冷，让众人都不寒而栗。他冷冷地扫了堂下一眼，看向景明和，“将军可愿在我麾下效力？”

　　“将军百战声名裂，昔时成王败时寇，空弦断翎何所求？”景明和叹了口气，摇摇头。

　　“将军无所求，那么小公子呢？”北高王看着那个不凡的少年。

　　“子随父。家父的意思，就是景翊的意思。”景翊淡淡地回道。

　　景明和淡然一笑，“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莫问前路，莫要回首，铁马秋风人去后。一举金樽，弃尽前愁。

　　景风站出来，跪倒在地，“王爷，请从轻发落，放过家父和弟弟吧！末将求您开恩！”

　　“看来……将军不止有一个好儿子啊……”北高王看着景明和，心中了然。看来，长子不如次子，兄弟俩这十年的差距还真是大得很呐。真是可怕啊，明神将军！你的小儿子真是可怕啊！

　　景明和与景翊都是神情淡然，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没有说一句话。

　　只见北高王挥了挥手，“景氏景明和，其子景翊，暂禁于王府后院，待登基大典之后，流放玄冥山。其间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明神将军，好自为之吧。”

　　“谢王爷。”景明和与景翊都是面色无波，既不欢喜也不忧愁，只是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对北高王行了个礼，说话间神情不变。然后，父子二人从容地退出了内堂。

　　“王爷——”众人回过神来，都是一片惊呼。但是北高王的旨意一向不可违逆，刚才一时震惊，二是不敢，直到真的大局已定，众人才不顾一切地喊出声来。

　　“这事就这么定了，诸位不必多言。好好给我准备一月后的登基大典。”北高王从上座起身，拂袖而去。

　　景风躬身相送，直到北高王远去，才和众人一样慢慢直起身子。待得众人散场，他还留在堂上。良久，才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包含了许多复杂的感情，有无奈，有庆幸，也有茫然，更多的是深深的愧怍。

　　玄冥山，玄冥山啊！曾经名动天下的将军，要老死山中吗？征战沙场半生，守卫王朝疆土，竟然换得后半生守陵生涯吗？

　　玄冥山，锦绣王朝皇室陵墓。流放皇陵，意为何意？这一生，景明和与景翊还会有将来吗？他们又将面对什么呢？

　　其实，景风还远远不够了解这两人，虽然这两人是他唯一的至亲，他的父亲与弟弟。就像当初景明和投了南陵，景翊明白，但是他却不能理解。自己终究是看不透他们，又能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