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珑璁记》酒千穗

32、第十六章 番外 入凡贰（下）

　　没几天后，苏青就倒下了。身体急转而下，丫鬟们又开始说回光返照之类的话，这一次出来呵斥的陈长工。他每天都去苏青闺房的回廊前，拉住小姐的贴身丫鬟问，小姐的身体转好了没。每次丫鬟说还不好事，陈长工比苏大学士还急。

　　灵芝、人参、鹿茸……大补的药材一口口灌下去，可苏青的身体依旧不见转好。苏大学士的母亲带着他的两个小妾去京城以东的万善寺里去求福，苏洪甚至求来御医来诊治，却也是同样回答——千金体虚血弱，身体像是个大空篓子，补是补不回来了，只能活一天看一天。

　　苏洪说，要不是那老头子是御医，他早就动手揍人了。这话在苏青醒来的那天，苏洪是这么说的。

　　有时候天气好，醒来的苏青醒来想去观鱼台逛一逛，可是都被老妈子阻止了。明白人都知道苏青想去找陈长工，于是管家故意指示他去别的地方干活了。

　　苏青知道自己命不长，好不容易结识了一位公子一位长工，觉得外面的世界还有许多没见过的，不过她不怨天不怨地，她会想自己是不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坏事，或者欠了谁的债，所以这辈子才要还。

　　小时候就听说自己身体不好，她挺坦然的，甚至接受的比自己父亲还快。她还安慰自己的父亲，说下辈子还做他的女儿。可苏大学士则在想，这辈子他能不能娶到像苏青母亲这样的女子还是个很大的问题。

　　这回苏青的身体变差，全家的心情也跟着一落千丈。苏青时常一睡就是几天，但是在夜里醒来时她的精神就会很好。然而凡人是个昼出夜伏的动物，半夜这个时候通常老妈子和丫鬟都去睡觉了，没有人伺候在身边。于是苏青会下个床喝口茶，然后出屋子走出回廊去观鱼台看星星。

　　从小到大苏青都因为身体不好而被关在屋子里，而她最讨厌的事就是被关在屋子里。所以当那天嫂子来找她，她可以无视一屋子下人老妈子而义无反顾地出了府，也就是那一次，她遇到了那位身穿青底白边袍子手拿描金骨扇的公子。

　　那个时候苏青以为自己转运了，也许是阎王看她可怜，也许是她已经把上辈子的债给还清了，身体变好不说，还能遇到敢与自己谈天说地的陈长工。然而凡人总是斗不过天，命好的时候好到神都拦不住，命不好的时候连狗都看不懂。

　　这天夜里，苏青小腿抽筋把她给疼醒了，于是在床上僵了一个时辰之后，她才下床去喝水。她时常在想，丫鬟老妈子去睡觉还情有可原，但是千金闺房门前的护院都没有一个，要是遇到盗贼怎么办？然而她又没有太多功夫去跟管事提这件事。

　　出了门走过回廊来到观鱼台，苏青看到了有些凡人几辈子都见不着的奇景——扫把星雨。

　　先是一颗拖着银白色亮光的扫把星，从南往北横贯天际，当时苏青就以她爹爹苏大学士的口吻说了句：“扫把星，天下必乱。”接着，当她看到又有十几二十条扫把星从南往北贯穿天际的时候，苏青就说不出话来了。

　　而后，苏青又连着沉睡了几天。

　　在这几天里，城里百姓流言满天飞。有的人说要有大灾祸，还有的人说老天不满要毁了这一朝代。朝廷里出了人来安稳民心，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一时之间人心惶惶。皇帝甚至跑出皇宫在城门上说，国家没有事，京城也没有事，要让百信安心。可就是没人信。

　　后来苏青听了就觉得，如果连一个国家领导人的话都不能信的话，那还有什么话能信呢？

　　她说完这句话，又倒下去睡了三天。

　　三天后的一个清晨她醒来，很高兴自己终于摸到了众人的生物钟，可是高兴劲儿没有维持多久，她就被一阵猛咳给带晕了过去。再醒过来已是下午，苏青心觉自己大概命不久矣，便让下人去找苏大学士和自己的哥嫂。

　　下人说，苏大学士还在宫里没回来，苏洪和夫人已经到了。

　　苏青靠在床沿边上像是交代身后事一样，叮嘱哥嫂以后要好好过日子。她嫂子拽着苏青的手，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说自己不好，要是上次不带苏青出门，自己小姑子的病也不会变的那么坏。聊到了傍晚，哥嫂才离开屋子让苏青好好休息。

　　可说是休息，苏青竟然睡不着了。她开始胡思乱想起来，甚至想到了自己的身后事。

　　眯了一会儿眼又醒过来，屋子里多了一个人。顺着袍子往上看，不是之前见过的公子，却也个看起来温良如玉的人。苏青在想自己是不是死了，天上的神仙来接她走。

　　那公子慢慢走来，朝他做了个揖，“苏青小姐，可是苏青小姐？”

　　“小女便是。”苏青挣扎要下床，好不容易能坐稳了那公子已经走了过来。

　　倒是长着一副精致的脸庞，清秀的模样挺讨人喜欢。他说他叫秦纵，是个江湖郎中，他手中有一颗灵丹妙药叫朱灵丹，吃下去就能治苏青的病。但是只有五成机会，要么服用，要么不服用，全看苏青自己。

　　苏青起了惑，“我爹这两天没说要给我找大夫，你到底是何人？”

　　秦纵微微一笑，“这下几率只剩四分之一了，要么信在下，要么不信在下。不过在下在这里只说一句，苏青姑娘若是要治好自己的病，除了在下以外天下就再也没有别人能了。”

　　听他这么说，苏青伸过手去拿过那朱灵丹，红色的丹丸在手心竟然是暖融融的，竟有拇指那么大。

　　“这到底……”刚要抬头去问，屋内空空如也，那公子已经不在了。

　　至于那公子是人是神苏青没法去探究，但那朱灵丹是实实在在握在手心中，不是做梦也不是遐想。

　　朱灵丹在手心里转了两圈，犹犹豫豫要不要吃下去。屋外来了下人正在低头起劲地讨论着什么，苏青注意力被引了过去。那些话从漏了风的窗户传了过来，“噢，那个长工啊，大概是滑下山坡摔死了吧。”“真惨啊，他老家来的爹娘得哭死了吧。”“要不是老爷怕他勾引我们家小姐，哪里会被管事指派到那种地方干活？”

　　听到话句句扎中苏青的心。她想如果自己不是因为好奇而去找那个陈长工，会不会如今他还在府里赚钱，拿着钱回家盖房子。她也知道病了的人大多太心软，会怨天怨地怨别人，而她时常怨自己，不表颜外。

　　手握朱灵丹抖了一会儿，下定决心眼睛一闭囫囵吞枣吃了下去，随即身形飘忽脚不沾地。

　　苏青想自己要死了，绝对要死了。

　　最后看了一眼竟然看到了自家屋顶，接着身体一颤，苏青便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