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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曲径通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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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湿,阴沉,幽暗。
久无人居的暗室里,难闻刺鼻的霉味扑鼻而来。
此处是大唐皇宫太极宫的天牢所在,只因为自李世民继位以来,政治清明,治下宽厚,极少有人被处死刑,是以这里一直空空荡荡,形同虚设。
只是现在,这个曾经静无人声一年余的房间,终于有了人气。
统叶护舒展四肢,四仰八叉躺在草席上,倒是十分舒服。他转头向坐在他身边的罗成问道:“兄弟,方才你怎么突然扔了兵器不打了?以你的身手,唐军人数虽多,拼死一搏,也未必就不能突围。”
罗成淡淡答道:“不想打了。”
“这是为何?”统叶护大感兴趣。
罗成却不答话,只是出神地看着自己的手。就着牢门外微弱的火把光亮,能看到白皙修长的手上有几处暗红的血迹,如同冬日的梅花。这些血,不知是哪个年轻士兵溅在他手上的,也不知他此刻,是生是死。今日冬至,乃是普天共庆团圆的佳节,那士兵的母亲,是否会在家中,倚门盼望孩子的归来?
摇摇头,心中不禁讶异。自己七岁从戎,多少次浴血沙场,早已见惯人间生死。因为这一份司空见惯的淡然,“冷面寒枪”之名,传于天下。世间更有传闻,燕山罗成,嗜血好杀,心狠手辣,睚眦必报,如同修罗转世,一双手沾满鲜血,是以折寿无福。这些,他都知道,只是从来置之一笑。但是自己何时竟变得如此心慈手软?是因为这些士兵都是自己的一国同胞?还是因为自己心中也一样有个思念爱子的老母亲?又或是自己在山中追随师父久了,居然改变了旧时心性?
半响,才道:“你不过是想见李世民说个清楚。那禁军统领不是说了么,你是西突厥可汗,太上皇也不能杀你,一定要等着皇帝亲自审问。既如此,束手就擒又何妨,迟早能见到李世民。”
统叶护半张了口说不出话来,只觉得眼前这年轻人的想法,实在是跳跃的很。过了好一阵,方才道:“谢天兄弟,不管怎样,今天的事都要谢你相助。这次我也知道了,长安虽好,终不是久留之地。待我见到唐天子辨明了是非,我就立刻回我的突厥国去,那时候,才是要多痛快有多痛快。”
他想到回国后的高兴处,不禁哈哈大笑,索性坐起身来:“我有一事,不知道兄弟能否答应?”
“何事?”
“兄弟,你一表人才,又武艺超群,却在大唐王朝只做个布衣百姓,实在屈才。不如随我前往我西突厥,从此与我一同纵横草原,做个西域霸主。你放心,我必厚待你,我会封你做个一等大官,不,你若嫌小,我就封你做个王。我那突厥国,虽不比长安城繁华富丽,但是南有天山,巍巍雪域,盛产雪莲,北有大清池,风光美丽,物产颇丰。更有草原广阔无边,令人心悦。我们日日打猎游乐,岂不快乐无边?再说我西突厥的女子,与这大唐女子风情迥异,虽然不会什么诗书作画,但是个个美貌妖艳,你若喜欢,我就是给你讨上十个八个老婆,也是容易。如何?”
罗成见他说得唾沫横飞,几乎就要手舞足蹈,虽然暗暗好笑:“嗯,叫我去突厥?你答应,你的突厥子民也不会答应。想当年随父王率领幽州铁骑征讨突厥多少年,今日居然有突厥王请我去他国内为王,他若知道我是谁,那可是情何以堪?”
心中虽乐,但见他一片赤诚所在,亦有几分感动:“多谢可汗,只是异域美人我向来不喜,不敢消受。只好辜负大汗厚爱。”
统叶护看了罗成一阵,见他目光清澈,神采奕奕,也知道他这话只是托辞罢了,不禁沮丧。想了想,又道:“罢了,君子不强人所难。只是今番得你多次救命之恩,你又不肯去我国,实在难以为报。不如,你我二人结为异性兄弟,了了我这爱才之心,如何?”他眼神如炬,灼灼望着罗成。
罗成点点头,微微一笑:“你的性子,颇像我一位哥哥。既然相得,结义又何妨?大哥,你性情直爽,是条好汉子。”
统叶护闻言大喜,从腰间摸出一块牌子递给罗成:“贤弟既然不肯随我去突厥,但我这个做兄长的,总希望有朝一日能在大草原上与兄弟一起纵马驰骋。若哪日你想来了,只要持着这块令牌,在西域各国,不仅是西突厥,还有高昌、龟兹等国,皆能受到上宾款待,有求必应。”
罗成接过令牌,只见牌子黑漆漆的,却十分地沉,总是上好古木制成。上面有一些弯弯曲曲的突厥文刻在上面,正是“可汗令”三字。罗成年少时,与突厥征战多年,因此突厥语和突厥文字都通晓一些。当下收了,谢过统叶护。
统叶护心下高兴,益发口无遮拦起来:“贤弟,你为汉人,我却是你们口中所说的番邦之人。若有一日西突厥与大唐交战,你又如何处事?”
罗成闻言,目光变冷,抬眼看向统叶护。统叶护迎着他目光,不禁一惊,霎时如同堕入冰窟。罗成的眼神,冷冽如刀,连带着整个人都似乎裹在一片寒气氤氲之中。
“若有一日,西突厥扰乱大唐,第一个拿你的人,就是我。”罗成的回答很轻,很平静,统叶护却能从中听到百折不挠的决心。想到之前所见的这位义弟,虽然打起架来不含糊,静下来时,却一直是风度翩翩十分温润的俏公子模样,原来变起脸来,又快又可怕,不禁暗暗叹了口气,心道:“我不该试探他的。”
旋即大笑,将心中尴尬一掩而过:“贤弟莫怪,我在西突厥为尊,任性惯了,说话间少了分寸,还请见谅。更何况我自来仰慕中原,是以远离国土,来朝天子。贤弟放心,终我有生之年,必不会先对大唐用兵。”
罗成正要答话,却听牢房之外有脚步声传来,当即噤声,又对统叶护做了个止语的手势。
有一狱卒打扮的人,端着一盆食物走到牢门处,弯下腰将盆子重重往铁栏之下一塞,哼一声,转身走了。
异香飘来,两人这才意识到现在大概已是正午时分了。统叶护的肚子咕噜噜叫起来,于是站起身来,将盆子一把端起,原来是几只炖得十分稀烂的红烧猪肘子。他乃是草原人士,无肉不欢,当下大喜:“嘿,还不错。”抓起一只,直送到罗成嘴边:“贤弟,先吃吧!”
他这里垂涎欲滴,罗成却觉得胃中一阵抽搐。他在终南山生活了一年多,谢家师徒都是清修道人,饮食极其清淡,甚至常持过午不食。谢泓真人更是早已修习辟谷之术,有时不过是为师徒饭桌闲聊才略微动动筷子。是以罗成一闻到这浓烈的红烧肉的味道,实在是大不适应,急忙摆手笑道:“大哥请慢用,小弟自己有吃的。”原来他袖中恰好藏着昨日逛街时趁兴买下的糕点。
统叶护看着他,亦笑道:“看贤弟挥拳揍人的样子,实在过瘾,怎么吃起东西来,这样文文气气。真不知这一身的力气,哪里来的。”
他实在是经受不住红烧猪肘子的诱惑,见罗成执意推辞,也就不再客气。他也是饿得慌了,这一顿大块朵硕,倒颇显出塞外汉子的“豪迈粗犷”之情。罗成在一边,见他稀里哗啦,风卷残云一般的吃相,倒是看得高兴。
统叶护终于将几只大肘子都消灭干净,才发现罗成还在盯着他定定看着。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将那华丽丽的袖子往脸上揩抹了几下,笑道:“爽!”
罗成目光深深,依旧没有转移眼神。统叶护仔细看,才发现罗成并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在看自己身后的一面墙壁。
“贤弟?”
罗成站起身来,径直走到那面墙壁之前,双臂蓄力,重重一推,只听轰的一声,石墙塌了半边。
“贤弟!”统叶护惊跳起来,他对这个义弟的思维实在是无法捕捉半分,不知道他现在又想做什么了。
他走到墙边,一见之下,不禁大吃一惊。只见塌了的石墙背后,大约一米见方,又是一堵石墙,两墙中间,是一个黑黝黝的深洞。
“密道!”统叶护低声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