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毫江湖》蹦蹦哒哒的小兔

3、穷人的悲哀

　　“公子，准备好了吗？”
　　“嗯。”
　　“这些大饼您带上，路上可以吃，还有您最爱的瓜子……”
　　“公子，这是我那太婆做的鞋底，多纳了很多层，耐穿，外面买不着这么好的。”
　　“公子，这是老铁头特意新打的暗器十八连环套装，出门旅游必备佳品！”
　　“公子，这是老孙特地配好的药，感冒发烧、跌打损伤、益气补血、滋阴壮阳……都有。”
　　“公子，这是蝉儿做的新的衣裳。”
　　“公子，手帕……”
　　“公子，帽子……”
　　“公子，鞋……”
　　“公子，夜壶……”
　　……
　　面对院子里如山般高高堆起的一堆“行李”，林渊鱼抚额无语。
　　“我又不搬家，带着这么一大堆东西像什么话？谢谢大家的好意，渊鱼心领了！”
　　管家很是不放心：“东西不拿也行，至少带两个人吧？”
　　渊鱼想了想，也罢，随手点了两人，侍卫王虎和婢女小桃。
　　三人三匹骏马，简衣便行。
　　渊鱼左手拉着缰绳，右手顺了顺马鬃，状似不经意地问：“师父还没起来吗？”
　　“可能是太早了，庄主睡得很熟，没有醒来。”管家答。
　　“听说人上了年纪睡眠会减少，小孩才比较嗜睡，没想到师父却刚好相反，真像小孩子，可别真成了老顽童了。管家，记得好好关照师父的身体，别老纵容他胡闹。”
　　后面那颗大榕树突然似乎抖了一下，几片小叶子翩然落下。
　　渊鱼眼睛眯了眯，没再说什么，笑着挥了挥手，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管家和众人望着三人背影消失成小黑点，然后管家脚尖一点，身体往后上空一跃，落在身后高大浓密的大榕树上。在枝叶的掩映下，一个白发灰衣的瘦小身影匍匐在大树叉上。
　　“庄主，公子已经走了。”
　　“……”
　　“庄主，手帕给你，别哭了，公子不会有事的。”
　　“呜呜呜，谁哭了，我沙子进眼睛了不行啊？呜呜呜……”
　　“是，沙子也进我的眼睛了，今天好大风沙啊。”
　　真是好大风沙啊，众人眼睛都是通红的。
　　“喵呜～”一只小猫眯着眼睛抬头仰望。
　　天上阳光明媚，万里晴空，草叶一丝不动。哪来的风和沙？真是奇怪的人类。小猫摇摇头，在地上打了个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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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月后，京城。
　　不愧是天子脚下，一片繁华锦绣，歌舞升平的景象。游人如织，街道两旁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城南有个福来酒楼，店面不大，三层建筑，在这京城中甚不显眼，难得店中自酿的烧刀子酒醇正浓香，过喉有烧灼之感，极其爽烈，颇受一些武士侠客的喜爱，故店中常有不少江湖人士光顾，而且酒楼各样菜肴价格实惠，量给的也足，店中生意也算不错。
　　酒楼第三层风景最好，可以看得见街上的景象，陈维扬陈捕头平素不办案时就喜欢坐在临街的这个位置，一边小酌，一边观察街上有无异常，还顺便听听周围人的聊天，收集一些有用的消息。
　　今天陈捕头又坐在了老位子上，店小二一看老主顾来了，笑呵呵很熟练的摆上一壶烧刀子，一碟炒花生米，一碟五香芸豆。陈捕头丢了一颗芸豆嘎嘣嘎嘣地嚼着，眉头紧皱。
　　近三个月出现了多起采花大盗犯的案子。不仅年轻貌美的女子遭殃，连有些俊秀的男儿也惨遭毒手——那盗贼和寻常不同，常常将整个人拐走，只留下一个小条“夜流香到此一游”。闹的那些家中有美貌儿女的大户人家们人心惶惶，纷纷对官府施加压力，要求尽快破案，并自发凑五百两银子作为赏金。上头的命令层层压下，最后倒霉的就是他们这些卖苦力的捕头们。跟他从小订婚的杏花都十八了，催他结婚跟火烧屁股似的，可是，他这一穷二白的潦倒小子，让他准岳父十分看不起。所以他只能盼着这次赶快抓住采花大盗立功领赏，抱得佳人归。可是到现在一点线索都没有。
　　陈捕头眼睛习惯性地往四周扫了一遍，最后盯住了对角的一桌。坐着年轻的两男一女，衣着平常。一男子摇着折扇作书生打扮。只看见背影，头发高高束起，如瀑般垂于身后，身材纤细，一副手无擒鸡之力的斯文书生模样。另一男子暗棕劲装打扮，面相凌厉严肃，嘴角微抿，目含精光，身边倚着一把长剑，一看就是个高手。女子鹅黄裙装，圆脸杏眼，伶俐可爱，表情生动，拧着眉毛和劲装男子不停的争吵着。看似平常，但是女子腰间的束带，分明是一把软剑。看来也是一个练家子。陈捕头努力想听清他们谈话的内容——
　　“我说看了这半天，你们有没有看到美人啊？咱们钱款有限，可不能这么白白浪费啊！”书生说道，语音清亮中带着慵懒。
　　“公子，我有认真看啊，你看，那个人身材不错，哇，那胸部肌肉真是有料。”女子说道。
　　“哼，脸上的横肉也很有料！”劲装男子回驳道。
　　“王虎，你！不理你！啊，公子，你看，那个，蓝衣服的那个，嘴巴长得真是性感。”
　　“那颗嘴角上的大痦子确实够性感的！”
　　“公子，还是别听小桃的，就她这眼光，猪都被说成美男了！”
　　“是噢，这么说来，你也算美男喽！”小桃挑衅地眯眼瞪着王虎。
　　王虎拍桌抽剑，小桃手已伸向腰间。
　　“啪！”书生手中扇子轻敲桌子一下，“不准胡闹！都给我坐下！”
　　两人瞬间归位，低头。
　　“唉，真不该指望你们，”书生，当然就是苦命的林渊鱼，“算了，要你们查的风云阁的美人录怎么样了？”
　　本想在京城大街守株待兔看能不能碰上一两个美男，结果看了几天，渊鱼看哪个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的组合体，没有什么特别感觉，带着两个随从不但不省心，各自的眼光也毫不相同。干脆，按江湖公认的记录挨个寻访得了。
　　“查了，但是上面只有女子排名……”小桃摇摇头。
　　“江湖男儿本来就该按武功论高下，容貌什么的是浮云！”王虎甩甩手表示不屑。
　　小桃哼了一声：“那是偏见！要等我当了武林盟主，我非要弄一个江湖美男谱不可！”
　　渊鱼点点头，“小桃，你的理想太好了！我坚决支持你！但是我没法等那么久啊！”
　　就因为这么一句话，多年以后，小桃虽然没有成为武林盟主，却也弄出了一本江湖美男谱，名次以女侠投票决定，每年举办的评比大会，参会少侠及投票女侠之数量之众多，气氛之热烈以及影响之广大，带来的商机无限，此是后话。
　　三人声音其实不大，又隔了些距离，但是还是有”美人”“美男”“身材”等不少词语断断续续的飘进陈捕头竖起的耳朵里。凭着他敏感的职业本能，陈捕头觉得这三人和采花大盗案子有莫大的嫌疑。干脆先盯着他们，看他们这几天有什么异常举动。
　　“耗了几天没有用，算了，咱们晚上去小倌馆，花钱看看当红的头牌算了！”渊鱼本不想走这一步，毕竟这个花钱肯定不少。
　　王虎脸色黑得难看。
　　小桃对此向往已久，兴奋不已。
　　华灯初上。
　　夜幕中的温柔乡灯火辉煌，高楼上挂着一串串红灯笼，泛着粉红的光，混合着空气中的淡淡的脂粉香气，阵阵莺声燕语，销魂蚀骨，让人眼神仿佛都迷离了三分。
　　渊鱼三人站在京城最大的小倌馆前，望着那金漆描画的三个大字“杜若楼”，来回徘徊良久，面对这个人生的第一次奇特经历，渊鱼觉得面颊发烫，腿似灌了铅一般有些迈不动。
　　王虎叹口气，“公子，要不就别勉强了，咱回去另想办法。”
　　小桃却拉住渊鱼袖子，死命往门口里拉：“公子！怕什么！这么难得的经历不能错过啊！”
　　渊鱼本来内心纠缠不已，小桃这么一扯，也就半推半就地来到门前，敢要往里跨。
　　门口有两个面目十分狰狞的大块头门卫，因这个杜若楼格调偏高，多接待有钱有势的客人，见得人多了，他们慢慢练就了一双势利眼。一看来的三人扭扭捏捏，身上的衣服极为平常，分明就不是什么有钱的主，于是腿一横，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里可不是什么普通破勾栏院，想进去，你们钱够打赏小费吗？”
　　林渊鱼倒是好脾气，直白道：“大哥，咱第一次来，不知贵店规矩，身上只有一百二十两五十八文钱，不知够不够进去喝口茶？”
　　两门卫一听，笑得花枝乱颤：“那么穷还敢来！这里进来的客人随手一挥就上百两，还没算上陪客的钱呢！”
　　三人默。
　　小桃和王虎是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渊鱼只是觉得无奈，一种凉飕飕的无力感。
　　谁叫咱是穷人呢？
　　其实，碧落庄一开始还是很富裕的，星棋老人留下了众多珍奇古玩，再加上各处田产共上千亩，也算富甲一方。但是杜青担任庄主后，他本不擅经营，只醉心于钻研各项技能和培育小渊鱼，庄内出入盈亏毫不在意。幸好有一批忠心耿耿的下属们拼命打点。本来也还过得去，但是，杜青脾气很不好，一暴走就四处打破坏。毁了不知多少房屋宝贝，他还很大方好客，高兴时拿东西随便送人，一来二往，十年过去，剩下不多了，渊鱼接管庄中事务时，一看账本，几乎要晕倒。于是勒令全体上下紧衣缩食，向简朴节约看齐，四处打点一阵，生活才渐渐过得下去。但渊鱼生性散漫，只要过得下去，他也懒得再折腾，就这么维持而已。而童暮年接下轩逸阁后，交给沈无忧打理，沈无忧本就热衷赚钱，慢慢地生意越来越大，势力自然也更加壮大。人比人气死人。这也是杜青讨厌童暮年的一个原因，既不齿童暮年沾满铜臭味又极其嫉妒之。
　　“咱要的就是风骨！”某年，杜青背着手对着苍天沉重地说。当时渊鱼似懂非懂。觉得仰望的师父说的就是真理。
　　风骨是什么？穷人的一块遮羞布而已。对着金灿灿的“杜若楼”大匾额，渊鱼内心哗哗流泪默默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