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斋美人》摘星

9、一丝梦萦（四）

　　宁少飞走了出去，掩上了门。

　　苏青皱起眉头，双手抚着胸口，只觉心跳得厉害，像是要蹦出来一样。他不明白，这种非常明显的，因那三少爷而出现的悸动到底怎么回事？
　　——必须要好好想想了。
　　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苏青仔细感觉着这个不属于他的身体带给他的情绪，脑中却不断回转着刚才宁少飞的话。
　　——似乎，又是一个被身份阻隔的爱情故事……
　　可是这又关他什么事呢？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他会进到燕儿的身体里，经历她这段不幸往事呢？
　　无力地趴到案桌上，苏青深深地叹了口气。

　　——要怎样才能出去呢？

　　“你怎会没发现这个珠子！”
　　莲壹狠狠把依然流转着青色微光的引魂珠砸向花肆，素来温雅俊秀的面容上难掩怒色。
　　抬手接住那诡异小珠一看，花肆也是满脸震怒，却不知该怎样解释。
　　他不想那废物素魂消失，他还需要利用它。
　　但给彦玉身体的是他，而那时，被轻蔑敌视蒙蔽住了心神收敛了感知力的也是他。
　　“是谁做的？鬼王？”莲壹冷冷地问。
　　“……应该不是，完全没有阴灵的气息。”
　　而且，鬼族有任何动作他都会有所察觉才对。
　　“那会是谁……七大家？上青宗？”
　　问完这句话，莲壹和花肆都陷入了越来越沉重的假设中。
　　阴阳两界当中，想要彦玉魂飞魄散的敌人太多了……
　　无论是假设的哪一个，仅仅凭他们两个，都是不可能毫发无伤地救出彦玉并全身而退的。但是，这些敌人都是实力强大的族群，用这一招，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设局者要知道他们的藏身处，还要确定彦玉是用了哪个身体。前一条件，莲壹自认为自己在人界的落脚点还不是任谁都能随随便便摸清楚的，哪怕是继承人的能力在这九百年间一代比一代强悍的“七大家”。而后一条件，就算花肆还像个小孩一般不够谨慎，也不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上套而不被发现。再说，世上也没有那么多珠子可以藏在每一个尸身上。有这些麻烦的条件要满足，还不如直接杀过来了。
　　那也许……只是机缘巧合？
　　可是也太绝了！
　　因为，引魂珠不是把佩戴其入睡者的魂魄引去某一处实实在在的地方，而是引去一个完全封闭的虚无的，由“梦主”编织的梦境里。所以，它又被叫做“梦引”。进到了其中，一切事件皆由“梦主”掌控。而除非梦境消失，或“梦主”身死，被引之魂是不可能逃脱出来的。

　　如果……他们九个都在就好了。
　　“不管是谁……必须在彦玉被干掉之前带他出来！你去查这老妇尸体从何而来，谁人经手。”说完，莲壹一把夺过花肆手中的银链小珠，转身便往楼上去。
　　“你要做什么？”
　　“……我要试试梦引之境能不能闯。”
　　“托梦？可彦玉已是魂身，不会有梦的。”
　　“那你就守住我的身体。”莲壹头也不回地回答，“我也要进去。”
　　花肆闻言，身子僵在了厅堂中。

　　“公子 ！那是不可能的啊！”
　　楼上卧房里，一目女眼泪汪汪地飞在床帐中，看着莲壹对老妇人的尸身作法试探，却一次次无功失败。
　　“……引魂珠的梦境只有被引之魂才能进去啊公子！你上次的伤都还没好……”
　　抬手抚掉额前的冷汗，莲壹看着尸身脖颈上那似乎更加流光溢彩的小珠子虚弱地笑了起来。
　　“是啊，看来是这样了。”
　　一目女看到他这付焦急却无力的样子，心疼得忍不住眼泪啪啦啦地往下掉。
　　莲壹见了，无奈地伸手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脑袋。
　　“又不是人鱼，还能哭出珍珠来？知道人把小孩子的眼泪叫什么吗？”
　　一目女眨巴眨巴大眼睛，摇了摇头。
　　“叫……马尿水，不值钱。”
　　“呜呜呜……公子你还说这些！”
　　小女娃气恼地把脸埋进了床帐的布幔中，没有看到微笑着的莲壹从衣袖中拿出了驻魂锁来。一阵叮叮当当的铁链敲磨声之后，他把老妇的脖子和他自己锁到了一起。
　　“其实，我是不知道这种说法的……”莲壹默念起了心咒。卧房里生起了一股旋风，携着白雾缠绕旋转在他身周。一目女来不及飞出床帐了，只好躲到他凝视着的老妇的脑袋下面紧紧抓住她稀疏的银发，只看见在莲壹苍白的额前，那难得一见的青蓝色九瓣莲印浮现了出来。
　　“是彦玉告诉我的……”他喃喃地说着。
　　——是啊，是你……我最想要的……
　　——终于找回来了，却又弄丢了的你……
　　“公子——！”一目女急切地大喊起来。她不敢相信他要这么做……
　　要为那个废物死一次！
　　白色的旋风骤停，莲壹的身子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化作一团雪白。
　　一阵青烟升起，沿着纠缠的铁链攀附上了床沿，扑进了老妇的尸身里。

　　推开房门走出去，苏青发现自己又到了另一个片段当中。
　　他站在前门的天井中，看着热闹的厅堂里人来人往。身着厚厚的毛边锦袍的大老爷和三老爷在不停地指点着各个门房小仆丫头们做事：这个要这样，那个要那样……管事的陈伯跑来跑去地询问各位老爷太太们的意思，仔细地安排布置着。苏青抬头，看见了高高的屋檐下挂着的一排排大红灯笼，灯笼的上面，是青黑的瓦沿和依然阴霾的天空。
　　“哎呀！新郎官儿准备好了没啊！？时辰快到了！”
　　侧廊下快步走出来一位手拿绣帕的中年妇人，微微发福的身子左右扭着，抖得头上的簪花儿一颤一颤。她一把抓住了三老爷的胳膊，嚷道：
　　“少飞人呢？怎么还不见他出来啊？这都几点了花轿都快到了啊！”
　　三老爷打着哈哈道：“吴姨太别急，少飞那孩子性子拘谨又是头一回，肯定紧张着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大姐在他屋里劝着呢。”
　　呆站在天井角落里的苏青听见了，心头莫名一痛。
　　——啊靠，又来了！这燕儿真是……

　　突然从大门口冲进来一小伙子，大叫道：“轿子来了！轿子来了！”刚说完，便从院墙之外传来了阵阵喜炮和喧嚣的唢呐锣鼓声。院内一众下人识趣地散开，该站哪儿站哪儿去了，把院子和厅堂留给新人一家长辈和贺喜的诸位大人。
　　“哎哟我的菩萨诶！”吴姨太用肉乎乎的手掌抚住额头，中气十足地吼道，“快去把三少爷给我喊出来！老三！你去！”
　　三老爷什么也不敢再说赶紧埋头奔进了后院。

　　这个时候，苏青心里忽然冒出来一个声音，在说：“快走！出这个院子！”
　　这个温柔却很急切的声音，让他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出院门去，快！趁它还没出现！”
　　这种熟悉的感觉让苏青一下子就决定去相信。
　　他转过身直直地向院门快步走去。
　　低头避过一脸疑惑地看向他的管事，无视身后他严厉的询问，苏青干脆跑起来，却撞上了从院门石壁后面钻出来的几个小孩子。怕撞伤他们，苏青下意识地停脚，把自己绊倒在了青石地面上，摔得生疼。管事一脸怒色地大步走过来抓起他的小胳膊要拖进旁边门房去，忽然一阵风起，硬生生地把管事吹开了！
　　大红灯笼激烈的晃动起来，院中众人发出了各种惊呼声。
　　苏青不敢再拖沓，逃命一样地爬起来跑出大院，正踉踉跄跄地要躲进团团围观迎亲的人群里，却忽然发现原本鲜活的人们一下子僵住了！个个像石像一般，他推不动也挤不动！
　　苏青只好扭头往另一旁空出的一条人缝儿里钻，但他的身子也僵了起来，使得他噗咚一声仰面向后倒去。望向了天空，他这才觉察到头顶上那本应纷纷扬扬飘散下来的彩纸此时都顿在空中了。

　　整个世界，都停滞了一般。

　　出乎意料的，他没有后脑勺着地。一团感觉小小的、软软的东西护住了他的头。
　　然后，视线里出现了一个身着红色喜服的女子。她抬起双手，自己揭开了头上的喜帕。
　　苏青登时睁大了眼睛。
　　——燕儿？……啊不，跟燕儿一模一样的脸！
　　女子蹲下身来，同样不可置信地紧盯住苏青，喝问道：
　　“你们是谁！怎么在我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