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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谁是第一攻 ...

  •   油灯昏暗,草垫散发着陈年腐朽的霉味。
      宋月倚靠着石墙,看那门边的黑瓷大碗。被关进巡抚大牢三日了,他还没尝过那粗瓷碗里牢饭的滋味。不是他不想,而是他的手几乎被夹棍夹断,青紫肿胀,抖得厉害,根本端不住碗。第一日砸了碗,他便被狱卒打了十鞭。一连三天,不但水米不进,还被狠抽了二十鞭。
      “告诉过你了,”狱卒执着鞭子在牢门外冷笑看他,“爬过来,趴在地上就能吃着了。”
      宋月斜瞥他一眼,垂下头去,不再看那碗。
      “什么第一剑客。”狱卒找不着借口动手,只能悻悻地呸了一声,“看你那软趴趴的模样,贱骨头的小白脸。”
      宋月侧过头,默不作声地望着墙角。
      想起多少年前,在满是垃圾的街角巷尾,柔弱单薄的他也是经常这样被人打骂。那时候,身边的赵牧立刻会豹子似地冲上去厮打。即便打不过,满脸青紫,他也还是揪着对方的领子,死也不松手。于是最后一件完整的衣裳也被扯得稀烂。不想十年一过,爱打架的那个竟然成了文质彬彬的大员,而文弱不堪的那个却成了真正不眨眼的杀手。
      这可真是莫测变幻的命运呐……
      宋月徒自陷入了神思里,眼底浮起了笑意。谁想到此生竟然还能见到他。上天待他毕竟不薄……只要还能见他,便是再多些灾难祸事,又算得了什么。
      “中了你的邪了,竟然还在笑?”那狱卒啐了一口,“别是失心疯了。”

      “怎么,赣南也有意插手我江西的事务?”曲一江轻轻拨着青瓷茶盏,抬头瞥了来人,轻轻笑着,“贵客呀,赵大人。”
      “不速之客才是。曲兄见笑,若非十万火急,我也不会这么冒昧。”一身文士打扮的赵牧拱手,躬身道,“来得唐突,恕罪。”他二人平级平职,可是各自恩师在内阁存了高下;就算曲一江中第外放都比赵牧早了数年,赵牧原也是不用这样谦和的,这礼数怎样也算得是相当周道了。
      “呵呵,言重。”曲一江搁下了茶盏,引他入座,“赵兄突然独自前来,是为了何事?”
      赵牧一笑。他这几日本就一直盘桓在南昌未走。可怜他在百花洲等了一整天,可谓是火烧心头,恼极了放他鸽子的宋月。正要寻他问个究竟,这才听闻江西巡抚扣了宁王的人,果不其然那倒霉的人就是三灾八难不断的宋月。
      “为了赣南的案子。”
      “死的是我江西衙役。”曲一江不想多谈。
      “死在了我赣南地界。”赵牧微笑。
      “你想干嘛?”曲一江斜瞟他。
      “想的和曲兄一样。”赵牧笑道,“只不过,比曲兄更急一些罢了。”
      “不行。”曲一江冷道,“此事我谋划了很久。一定要一战毕其功,不能操之过急。”
      “曲大人不曾收到内阁急递么?”
      “急递只说了计划有变,不曾说要提前行事。何况现在只是刚有破绽。急着动手便会打草惊蛇。”曲一江冷笑道,“话说赵大人真可谓是闻风而动啊。”
      “曲大人说笑,从司礼监到内阁,诸位大人们谁不关切江西呀。”
      “你们要除刘瑾,我却要除宁王护江西地方安泰。道不同不相为谋。”曲一江脸上带了薄怒。曲一江对于同样身为清流的赵牧与首席秉笔太监之间的交往早就不耻,如今见赵牧竟然抬出司礼监压他,顿时落下了脸。
      “你我所图虽有差别,不过都是为了国家。”赵牧收敛了神色,“宁王盘踞江西不是一日两日了。以他的实力,你想安稳了结此事是决无可能的。你多等一天,宁王便准备周全一分。到那时,伤的深得还是你南昌城。”
      “你怎知我不能安稳了结此事?”
      “曲大人何必明知故问。江西五座盐井,四座铁矿。宁王十余年扣了其中一半的赋税。这么大笔财富,组建一支军队,根本不是难事。更何况,他王府卫队本就有千余众,笼络的江湖高手不下十人。我看这动不动手,只怕还轮不着巡抚衙门说得算。”
      “看来赵兄功课做了不少。”曲一江冷冷笑着。
      “不敢,不过是想劝告中丞,宁王是条巨蟒,光想着能用律法缚住他。只怕到头来反而给了他时间准备筹措。”
      “哼,说得漂亮。真的逼反了他,战事一开江西民不聊生,那时候赵大人难道会来解我江西的危难么?”曲一江冷冷反问。
      赵牧轻轻一叹,多年来宁王的韬光养晦的深刻用心也算没有白费。这位江西巡抚,终于还是被宁王的处处避让弄得踌躇满志了。所求不能得,赵牧转而意味深长地笑出声:“曲大人火气这么大,该不是什么也没能审出来吧?”
      “江西府衙的事情,不用向赣南通报。”曲一江准备端茶盏了。
      “人不能久扣,又审不出眉目,这事只怕要糟糕了。”赵牧见他打算送客,立刻追着不放。
      “赵大人莫非是来看我笑话的。”曲一江盯着他。
      “中丞莫怪。我虽不是江西地方官员。此事关两省安危,此时已经千钧一发,出了事,你我谁也担待不起。还请曲大人深思。”赵牧静静看他。
      曲一江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待怎样?”
      “我来审。”

      宋月身上的大镣有四十斤重,受了板子夹棍,又饿了两天,根本挪不动步子。他被衙役们拖进了巡抚府的西厢房里,勉勉强强跪着。房门被关上,从里屋里出来一人,坐在了堂上:“卸了镣铐。”
      宋月一听那声音,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抬起了头,案后坐的正是一身便装的赵牧,正冷冷的看着他。
      “此人会武,不能卸他的镣铐。”负责押运的衙役不安地回禀。
      “我有数目,卸了。”
      镣铐落地,赵牧走到了宋月跟前,摒退了衙役,顺手又关上了门。
      “赵……”宋月愣愣看着他。赵牧撩起了袍子,蹲在他跟前,拉起他的手查看,皱起了眉头:“这个龟孙,竟然对你用重刑。”
      “我…什么也没说。”停了停,宋月有点不安,“赵牧,要招么?”
      “嗯?”赵牧正在仔细查看他的伤口,“招什么?”
      “招了人是我杀的。这样曲大人就会去缉查王爷。这样一来王爷受不得冤屈,必会被逼反。”宋月的手指被他捏着,微微刺痛,心底却泛着暖意。
      “那你怎么办?杀人的罪名落在曲一江手里,是好玩儿的么?猪脑。”赵牧翻他一个白眼,“更何况,曲一江决不会与宁王拼命,宁王更不会为了你拼命。说不定逼不反他,还害了你自己。“
      宋月低了头,略有些尴尬:“那该怎么办?赵牧,这些大刑……我只怕自己痛的犯了糊涂,一不小心说了什么…我…”
      赵牧拉起他,并不搭理他的话茬:“骨头没事,还能不能拿剑?”
      “剑?”宋月诧异抬头,“应该…能吧。”
      赵牧拔出腰间所佩长剑,递给他:“喏,拿着。然后架我脖子上。”
      “呃?”宋月接过剑,不知所措。
      “信我吧。”赵牧拉起他,挑眉笑着,“兄弟。”
      多年前,赵牧扯着他奔逃在漆黑的暗巷里回头看自己时,脸上就是那样的笑容。从破衣烂衫的小乞丐,到长袍翩翩的儒雅公子。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可他明亮的眼睛,弯着眼角的笑,一直都没变。那是他在世上看到的最清澈的眼睛,是他在漫漫黑夜里唯一能接触的火光,温暖而明亮。
      “赵牧。”宋月呆呆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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