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舞清影》月熙然

50、第五十章 端倪初现

　　直至横身立在关晴面前，耿锐才明白自己是何其愚蠢。“你干什么？”明亮的阳光下，关晴的眸中却殊无暖意，扬高的声线充满了敌意和戒备。按下心中酸涩，出口却是一贯的调侃，“看关小姐是否需要耿某护送一程罢了，但现下看来，在下一片好心，却要付诸流水了。”关晴狠狠瞪了他一眼，转头向候在大门外拉客的黄包车夫道：“瞿州路督军别院。”

　　黄包车带起的风尘中，耿锐觑起眼睛，目送关晴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处，微黑的脸上终露出了一丝黯然。

　　裴府花园，裴煜正一人，一盏，静静独坐。他的目光越过高耸的青砖墙，停驻在西方云天相接的微蓝处。据陈叔讲，自爹遇刺之后，督军署的三名校尉官只有耿敬珉还常来探望，其他二人自第一次露面之后便再也不见踪影。想裴枫四十寿辰上，那张张奉迎阿谀的脸，彼时迎来送往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盛，与此时的门庭冷落相比，还真是让人唏嘘这世态炎凉，人情浇薄。

　　裴煜正自思忖，忽觉眼前一暗，却是管家陈叔倾着茶壶正为自己添水。“少爷，你这刚回来几天，可就见瘦了”，陈叔立在树荫下一脸地担心。

　　“有吗？”裴煜摸着下巴，漫不经心道。

　　“为了老爷的事，你可没少操心！”陈忠实满脸宠溺地瞧着裴煜，这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男孩，自遭遇此番变故，却是一下便成熟了起来。

　　“爹还没醒吗？”

　　“还没有，杜姨娘出去也有大半个时辰了”，陈忠实下定决心般，咬牙道。

　　“杜姨娘？”裴煜诧异地抬起脸，直视着陈忠实。

　　“我觉得老爷病得蹊跷”，身为裴府资格最老又最受重视的老人家，实在是有义务替小主人看好这个家，陈忠实擦了一下两鬓的汗，继续道：“老爷遇刺时，我和军营里的几位官爷就在现场，虽说出了很多血，但老爷的神智却是非常清醒。枪子取出之后，他还嘱咐我回家别忘了给他那株红芍浇水。可当晚我再去医院，却远远便听到了病房里茶盏摔碎的声音，跟着就是老爷两声‘啊，啊’。我大惊，推门进去，杜姨娘正立在老爷床前，见我进去，似是一惊。她一边捡地上的碎瓷片，一边说老爷想喝水，可她却不小心摔碎了茶盏。我看老爷双目微阖，躺在床上，没有言语，心中便信了真。但事后想来，却极有可能老爷那时便中了风。”

　　裴煜手中的茶盏轻晃了下，几滴茶水落到了桃花小几上，沉声道：“然后呢？”

　　“我听云生堂的大夫说，如果一早知道中风的话，用银针在十个手指尖放出血来，再用补阳还五汤加四逆汤，也可慢慢康复，现下老爷一直吃着汤药，却丝毫没见好，我觉着极有可能便是先时耽误了。老爷原本是在医院里住着，可杜姨娘说老爷不信西医，让我请云生堂的陆大夫开了方子。她每日亲自给老爷熬药，喂药，府里的下人都夸她贤惠，可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陈忠实将脸转向一侧，不自然道：“或许是个人的偏见，但我总觉得她一个从窑子里出来的红人儿，心肝儿都跟水晶似的一个玻璃人，平日连洗脸毛巾都要丫环们拧好了才用，这次却什么都不肯假手于人。”

　　“爹中风的时间才是关键，不是吗？姨娘是怎么说的？”裴煜将茶盏放下，负手走向花圃。

　　“杜姨娘说老爷第二日突然发病，病来凶险，医生都束手无策，所以便按老爷早先的意思回家请中医治疗”，陈忠实回忆道。

　　“将老爷送到碧兰苑中，一切由你和陈妈料理，尤其是汤药，绝不可经第三人手，稍后我让仁爱医院的威廉和云生堂的陆展鹏再去诊视，去收拾吧。”

　　“好，我这就去。少爷，你也要多保重！”陈忠实匆匆向院中走去。

　　尽管是七月的伏天，关晴却是手脚冰凉，她走进督军府时，心底却起了挣扎，该不该说，该怎么说？

　　“晴儿？”裴煜打完电话，刚要去碧兰苑，就见到了在厅前踟躇的关晴。

　　未见之前还有几分犹豫，见了面，心中的悲痛、难堪却一下决了堤，关晴再也忍不住，直冲向裴煜，双手紧紧搂住不放，“裴煜，我怕！”

　　裴煜僵直地站着，尴尬地拒也不是，迎也不是，自己的身体除了那个女孩外，还从未有谁如此接近过。

　　“怎么了？”

　　关晴哽咽着，泪水濡湿了裴煜胸前大片衣衫，带来温润的暖意，可环抱着裴煜的双手，却瘆人的凉。

　　裴煜有些无奈，伸出双手，轻轻扶开她的双肩，安慰道：“别哭了，晴儿。再哭，可就变成小白兔了。”

　　“裴煜，我……”，关晴泪眼迷离，红唇也失了血色，可怜兮兮地仰着头，似要从裴煜身上寻求帮助。

　　裴煜见她双肩微颤，泣不成声，心中纳罕，关晴自小胆大，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今儿却是受了什么吓，失态如此。这样想着，却也不再忍心把她推开，张开双臂，像幼时安抚她那般，俯首在她额上轻轻一吻，柔声道：“傻丫头，说吧！有什么事，我替你担着！”

　　裴煜棱角分明的唇轻柔地扫过光洁的额，关晴心中一阵狂跳，如果刚才自己还在千年寒冰中，那现在却又无疑落到了熊熊燃烧的炭火中，但恰是这样的冰火两重天，生生地让她有了决断，“我看见杜宛桐和人有染，而这个人就是，就是我的父亲。”

　　裴煜搂着她的双手紧了一紧，语气却更加温柔：“你没有看错吗？”

　　关晴黯然地挣开裴煜的怀抱，把自己看到的悉数说了出来。

　　裴煜静静地听着，脸上一丝表情也无。

　　关晴见他如此，心中大恸，颤声道：“你开始恨我了吗？”

　　“我怎么会恨你？你是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晴儿呀！”裴煜笑了起来，那笑光风霁月，似能钻进人的心底，撩拨得人舒畅无比。

　　关晴凝眸看他，“真不怨我？”

　　“不怨。晴儿，今晚留下来陪我！”裴煜一把扯过她，寻着她的唇瓣，深深地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