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舞清影》月熙然

2、第二章 寄人篱下

　　吃晚饭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舅舅还没有回来。饭菜倒颇丰盛，桌上升腾着细细的热气，只是老太太那张脸愈加难看。紫蝶低着头，快速扒完了碗里的饭，立起身，便要告退。

　　“站住，我有话跟你说”，老太太停下了筷子，“从今天开始，周妈不会再专门伺候你，她将会住到下人房。我们方家人多钱少，养不起这么多闲人。你的事情自己打理好，最好不要麻烦到别人。”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已含有明显的警告意味。

　　紫蝶仰起脸，舅妈依然在吃饭，好似没有听到；蕊洁白晳的小脸上眉毛轻轻地蹙到了一起，有点担心地看着她；卓凡则完全没有听到，只一味埋头对付碗里堆积如山的菜肴。

　　周妈垂着头站在走廊上，昏黄的灯光打在她身上，看起来别样的凄凉。

　　紫蝶弯了弯嘴角，梨涡里有淡淡的笑，朗声道：“您说的极是，紫蝶一切遵照您的指示。为了您有更好的心情用饭，我这就告退。”

　　老太太压根没料到自己的权威竟会受到一个小毛丫头的软抵制，彻底被激怒了，一张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白，拍着桌子站了起来，厉声道：“这还了得，竟然敢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瞧你那小妖精似的模样，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有教养的女孩，还敢给我端着一幅小姐的架子。你跟我的蕊洁比比，你连她一个小脚趾头都不如。我们方家好心收留了你，不知感恩就罢了，还敢向我叫嚣。这样口无遮拦的跟长辈猖狂，是你那不知好歹的死鬼娘调唆的吧？你不喜欢这里，尽可以走，没人拦着你！”

　　紫蝶拔脚就向外走，周妈一把拉住，颤声道“小姐”，那语气酸酸的、涩涩的，仿佛可以拧出泪水来。紫蝶一震，以前自己再淘气也会笑嘻嘻的周妈，此刻的语气竟像寒冰一样冷，“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周妈说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边叩头，一边哀求：“老太太，您老菩萨心肠，好心收留了我们。小孩子家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就饶过她这一遭吧。”

　　“让她走，我不想看到这么张狂的东西。”老太太的话似一磅重锤狠狠地砸下。

　　紫蝶的心突突地跳着，跳得前所未有的快，仿佛要从口里钻出来，她的一只小手紧紧攥着，指甲刺进了掌心，可她并不觉得痛，另一只手却依然被周妈牢牢抓着。周妈感到了她的僵硬，连忙晃了晃她的手，紫蝶低头看去，只见周妈额头已是青肿一片。

　　早已住了筷子的林玉瑞也连忙道，“娘，一个小孩子家，不懂事。您可犯不着，为她气坏了身子。再说这小丫头要真走了，铭柏回来该生气了。”一边轻抚着老太太的背，给她顺气，一边转过头，对周妈道：“让你家小姐回房间好生歇着罢。”

　　紫蝶静静地看了眼周妈以及被这一幕吓傻了的蕊洁和卓凡，扭头走了出去。

　　悠长的□□上，她一个人静静地走着，脚下的鹅卵石硌得她脚生疼。走了很远，她突然回过头来，幽暗的灯光下周妈像尊泥塑般正拱手侍立着。不由得痛楚涌上心头，只觉得鼻子一酸，泪水已在眼中打转，她低了头，飞奔起来。

　　绛云轩黑沉沉的，紫蝶用力一推，门“吱呀”一声开了，借着窗外微弱的星光，摸索着用火柴点燃了案桌上一盏白瓷油灯。此时夜色无边，四周阒静，只有这如豆的灯光冷冷地照着偌大的房间。紫蝶甩掉鞋子，扑在被子上，委屈的泪水珍珠般，一颗颗滚落在冰冷的缎子被面上。

　　“咚，咚”，传来了敲门声。

　　紫蝶坐起来，只觉得一阵头昏眼花。她用毛巾擦了擦眼泪，又对着镜子看了看，眼睛肿得像熟透了的桃子，实在无法见人。正在犹豫之中，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也许是周妈，紫蝶心里想，趿上了鞋子，去开门。

　　门外的那个人带着初夏微凉的风走了进来，紫蝶一看，竟是蕊洁，不由得怔在当下。

　　蕊洁牵起她的手，一径向屋里走去。

　　“紫蝶，你刚才哭了？瞧，你这个样子可真够丑的。嗯……像什么呢，像大熊猫，你知道吗”，蕊洁转过身，双手握着紫蝶的手，就着灯光打量着。

　　紫蝶低着头不语。

　　“别伤心了，奶奶就是这样，说话不大好听。其实啊，她是刀子嘴，豆腐心。我替她向你道歉，好不好？”蕊洁的声音柔柔的，非常好听，紫蝶不由得抬起头，蕊洁的脸上有隐隐的担忧，一双漂亮的黑漆般的眼眸正关切地盯着她。

　　“我没事”，紫蝶甩开她的手，蕊洁却不放，紧紧拉着她一起坐到了椅子上。“我很高兴你能来我们家，从小我就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妹妹，可惜只有一个霸道的卓凡。我们好好相处吧，好不好？”说话时，一双澄净的眸子温柔地看向紫蝶，浓而翘的睫毛在细白的瓜子脸上轻轻地扑扇着，在灯光映照下甚为动人。

　　紫蝶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无意识地落在桌上摊开的书上，那是一本国文课本。

　　“你国小毕业了？”蕊洁翻看着问。

　　“算毕业了吧”，紫蝶轻声答道，思绪却荡了开去，如果没有那场瘟疫，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在哪里上的学堂”？

　　“县城”。

　　“你跟我一起上学吧，我在省城第一中学，那是全省最好的学校。卓凡下学期也会去，到时你们俩一个班级，好不好？”

　　“我可以吗？”紫蝶嗫嚅着，她当然想上学了，但那狼外婆会让她去吗？

　　“当然可以，你是我的表妹啊！”蕊洁坚定地说。

　　紫蝶不语，蕊洁好像看出了她的隐忧，微笑道，“你是不是担心奶奶会不同意你去啊。你放心，我悄悄地去跟爹说，这个家里爹说了算。”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紫蝶扭头看着比她大不了多少的蕊洁，终于忍不住心中的疑问。

　　“傻丫头，我是你姐啊！难道我不应该对你好吗？”蕊洁好笑地搂上紫蝶的肩头，这下紫蝶没有躲开。自看到蕊洁的第一眼，她就有一种好感，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她也说不清楚。
　　蕊洁的头发柔柔地拂在自己脸上，极清香的味道在鼻端开放，这一刻，她卸去了身上重重的甲，任蕊洁搂着，静静地依偎在她怀里。

　　“紫蝶，我回去了，有空再来找你玩。你早点睡吧！”蕊洁恋恋不舍地站起身告辞。

　　走到门口，蕊洁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转过身，从修长的颈上取下一挂链子，对紫蝶道：“这是去年爹从东海给我带的紫水晶蝴蝶，可以辟邪保平安，送给你！”

　　紫蝶连忙摇手，“不，我不要。”小时候，娘就告诫过自己不能随便接受别人的东西。

　　“拿着吧，跟你的名字一样呢。我有很多这些玩艺，都是爹去外地做生意带回来给我的，不缺这一个。”蕊洁说着，把链子向紫蝶手中一塞，转身就匆匆走了。

　　紫蝶摊开手掌，黑色丝绳编成的双联结上坠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粉紫色蝴蝶，雕工精细，小小蝴蝶振翅欲飞般，贴着皮肤，有轻淡的凉意。她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把项链放在了桌子抽屉的最深处。

　　紫蝶发现，只要避开方老太太，自己在方家的日子并不太难过。蕊洁和卓凡都在上学，周妈负责了园子的打扫工作，经常会扫到绛云轩，趁没人的时候，和紫蝶说说话。蕊洁也会在放学后，偷偷地从后门来找她玩，教她认绛云轩里的花花草草。至于，蕊洁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地来，紫蝶也不想问，只要蕊洁能陪她说会话，她已心满意足了。这短短的月余时间，已经让她瞧够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而卓凡，那个胖墩墩的淘气小子，经常会抓只毛毛虫之类的恶心玩意来吓唬吓唬她，然后站在一旁看她吓得跳脚。也只有他在这个家中是个肆无忌惮、横冲直撞的小霸王，而这一切只因了方老太太的宠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