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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滠山夜雨(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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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暗了下来,借着火光,视线直能抵达洞口,外面已是漆黑一片,夜晚已经来临,但雨却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依然雷电交加地倾盆而下。
两个人身上的衣服都已烘干了,裴煜无聊地在洞中走来走去。紫蝶也坐得累了,从石头上慢慢挪了下来,坐到地上,背靠着石头,才觉得舒服了不少,但左踝还在隐隐地跳着痛。
火焰明灭地照在她脸上,由于离火堆很近,额上细碎的绒毛也被炙热的空气吹得向外荡了开去,露出光洁秀美的额,衬着一张粉嫩的芙蓉面,顾盼间,眼波流转,灵动异常,裴煜远远地看过来,只觉得心动神摇。
想当初在锦溪初见她时,心中莫名的悸动,那时不过想着只是自己旅途中的天涯过客罢了。谁知机缘巧合,自己进入这所学校,竟好巧不巧地跟她成了同桌。碍于少年的自尊,和对心底那种朦胧悸动的恐慌,在班级里一向与她是水火不容。暗地里,目光却在无声的追逐着她。有她在的篮球场,必是他最如渔得水,风光无限的时刻;课堂上,看她偶尔投过来的讶异眼神,无疑比在六月天饮下一杯冰镇酸梅水更惬意,而这一切,连自己也不搞清楚是什么状况。
紫蝶看他站在那里发愣,不由嫣然一笑:“过来坐啊。”裴煜暗笑自己怎的也如此婆婆妈妈起来了,霁颜一笑,迈步走了过来,坐在紫蝶的对面。
火堆里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紫蝶隔着火花看向对面,裴煜正出神地看着一块行将烧尽的木头,一脸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嗨”,紫蝶冲他晃了晃手。
“有事?”裴煜一脸怔忡。
“你好像很擅长生火哎?”紫蝶调皮地笑道。
“我能理解成你是在夸奖我吗?”裴煜看她笑语如花,也不由轻松了起来。
“当然是了。只不过,我很好奇,他们都叫你裴少,你应该是个富贵人家的少爷,怎的会做这些粗活?”
“这是粗活吗?这是野外求生的一种本领罢了。算不得什么,我还受过远比这苦千倍万倍的训练。”裴煜看着紫蝶的眼睛,脸色疏离了起来。
“训练?”紫蝶一脸的困惑。
“跟着一群大兵,转战南北,在野外求生存。虽称不上茹毛饮血,但也足够令常人剥去一层皮,在这样的环境中,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裴煜说到这里,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
紫蝶看他一脸的萧疏落寞,也不再开腔,静静地坐着,看那火苗猎猎地吞吐着火舌。
夜深阑重,风疾雨骤,紫蝶靠在石上不知不觉酣然入梦。梦里,还是清平的那个柳家大宅,年幼的女童蹒跚学步,爹娘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争相抢着将自己抱在怀中。可一转眼,爹娘却像被一块巨大的磁铁牵引一般,慢慢,慢慢地向后退去,隐入那无边的黑暗之中。紫蝶挣扎着向前奔去,触手之处却是一堵没有门窗的厚重石墙。
她大哭了起来,耳边就听得有人低语,“做恶梦了吧!别怕,有我在。”这声音似乎有股神奇的镇定力量,她安心地拉着那个人的手,再次进入梦乡。梦中,她睡在一张松软、铺着香滑丝被的大床上,娘温暖的手轻轻抚过她的面庞。
几声啁啾的鸟鸣,跳进了紫蝶的耳中。她朦胧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的脑袋正枕在裴煜的腿上,一只手还紧紧地拉着他的手。而裴煜却闭眼靠在石头上,看似还没有醒来,昨晚的一堆篝火也已燃成了灰烬。
紫蝶难为情地吐了一下舌头,趁裴煜还没醒来,轻手轻脚地从他身上挪开。把手抽出来的时候,裴煜动了一下,紫蝶吓了一跳,谁知他只翻了个身,便又睡去了。
紫蝶单脚跳到洞口,她不敢让左脚着地,昨晚裴煜说得很清楚,如果再让它受力,这只脚有可能会废掉。不管真假,还是小心为妙。
阳光碎金子般撒了下来,照在洞前青翠的树叶上,那一坡青草顶着圆润的雨滴,含羞带笑,迎风招展。几只黄嘴红羽的鸟正在草地上跳跃着,寻找着食物。
紫蝶心情大好,慢慢地挪出洞口,看向山下,昨天采蘑菇的草坂已经露了出来。看来这山洪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有几株歪斜着浸泡在水中的树,还能看出这里曾经洪水肆虐。远处的断桥,还是一片汪洋,但有几只小船在行驶,那是勤劳的渔民在早起捕鱼。
她兴高采烈地又跳回洞口,就见裴煜已经神清气爽地立在她面前,一双凤目紧紧地盯着她:“早,昨晚睡得可好?”
紫蝶想起自己拿他的大腿当枕头,不由羞红了脸,避重就轻道:“早,水都退下去了,马上就可以下山了。”
裴煜看她低头含羞的娇俏模样,心中一软,便也不再纠缠,向山下看去,果然谷中的草地已渐次显露了出来。
他蹲下身,回首对紫蝶道:“现在就出发吧。”
紫蝶忸怩了半天,裴煜见她不动,扬声道:“你还想要你那左脚吧?”
本来,昨天就是他背上来的,但那是情形危急的时候,可以另当别论。现如今,毕竟男女授受不亲……,紫蝶思量再三,一咬牙,走过去俯在他背上,自己什么时候那么矫情了。
紫蝶俯在他背上,看着山下弯曲的盘道,胆战心惊道:“不会摔下去吧?”
裴煜好笑地看着她:“就这么小觑我啊!把心放进肚子里吧,安心地跟我走。”
果然上山容易下山难,尤其是雨后下山,裴煜每一步都走得非常仔细,只等踏稳了第一步,方迈出第二步。
到得翠剑峰脚下,裴煜已是大汗淋漓,内里的背心已然完全湿透。紫蝶单脚立稳,掏出自己的手帕,递了过去,感激道:“这次,真是多谢你了。”
裴煜接过那方绣着紫色蝴蝶的白色手帕,擦净了脸上的汗,斜睇着紫蝶,调侃道:“怎么谢,以身相许?”
语毕,仔细审详着紫蝶脸上的神色。
紫蝶正色道:“以身相许倒不敢,如果以后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做,肯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真的?”裴煜哈哈大笑,“我有什么事,需要你赴汤蹈火呢?”
紫蝶一想也是,人家一个富家公子哥,有什么事摆不平呢?想到此,不由可怜兮兮地说道:“那做牛做马总行了吧!”
裴煜一听,更是笑不可抑。一句玩笑话,她竟认了真。
“逗你玩呢。”
裴煜搀着紫蝶一跳跳地来到香溪,只见烟波浩渺,水势纵横,香溪一夜肥成了香江,幸好几艘渔船在那水面兜兜转转。
裴煜双手合拢,向远处高喊:“渔家”。一艘乌篷船慢悠悠地划了过来,掌舵的是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只见他头戴一顶斗笠,运手如飞,看那气力竟不逊于年轻人,待到近前,还是面不红,气不喘。待那艄公用竹篙将船定好,裴煜背着紫蝶轻轻一跃,就进入了舱中。
看着衣着狼狈的两个少年,那老丈也不多问,径直将船向对岸划去,一路还兴致颇高地唱起了山歌。紫蝶细听,唱的却是林逋的《长相思》,只听唱道: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对迎,谁知离别情?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边潮已平。
裴煜也如聆纶音,那歌声清越,与那划桨击水声相映成趣,两人听得一时竟都忘记了身之所在。
正听得兴头,就听老丈高呼道:“客官,请下船吧。”
裴煜和紫蝶不禁相视莞尔,真是渔村山林之中也有高人。
裴煜身上带得有钱,他摸出了一元钱,递到老丈手中。老丈笑着摇手道:“用不了这许多。”
裴煜恭恭敬敬道:“老人家,您那一曲《长相思》胜这何止十倍、百倍,俗世之人,没什么可拿得出手的,只有这蠹物罢了。还望老丈不要见外才是。”
那老丈一愕,万没料到一个少年能说出如此之语,收了钱,作了一揖,遂将船划了开去。
裴煜背着紫蝶一径向着大路走去,走不多久,便见了拉客的车夫。两人坐了车,向城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