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龙归林》鬼谷菠萝

30、第 30 章

　　脚随心动，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立即便往云梦班的戏院奔去，恰巧赶上他们刚刚唱完了一出戏。
　　我避开人流绕到后门，只见两个魁梧大汉正倚在门上神情淡漠地看着外边，见有人过来，立时起身相拦。
　　“二位大哥，在下林攸然，乃是荣王府上的一员家丁，今受荣王之命前来拜见尤班主，还请二位大哥通融则个。”
　　我说着将前几天为方便寻找小诺从龙刑天处讨来的令牌向他们亮了亮，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个开口对我道：“既是荣王府上的贵客，那可算是我云梦班的荣幸了，林先生这边请。”
　　我跟着他们进了花厅，看他们对在那站着的一个姑娘吩咐了几句，那姑娘便低头匆匆走了出去。
　　“烦请林先生稍等片刻，我们班主刚从台上下来，现下仍在卸妆，不便立即出迎相见。”
　　我拱手笑道：“哪里哪里，林某不请自来多有叨扰，二位莫要见怪才好，无须客气。”
　　从进门以来的情况来看，这两个大汉的话中不缺礼数却也不卑不亢，连守门人都能如此进退有数，不知这尤班主会是个什么角色？
　　这么想着等了不多时，便听见一道爽朗的笑声从门口传来：“尤某来迟，让林先生久等，真是罪该万死啊！”
　　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正跨进门来，忙转身作了个揖：“尤班主，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气度非凡！”
　　“哈哈，林先生说笑了，在下不过是穷唱戏的俗人一个，何来气度可言？快快请坐！”
　　两人寒暄一番落座，尤大勇方才切入正题：“劳烦林先生亲自来访，不知所为何事？”
　　“入大名鼎鼎的云梦班找大名鼎鼎的尤班主，除了唱戏之外，莫非还能为的其他事？是这样的，我们家王爷仰慕云梦班诸位名角已久，难得此番贵班路经京城，王爷有心想要好好观赏一番，无奈戏院之处人多嘈杂，若是亲自前来实在多有不便。因此王爷便派了小人前来相询，如果让班主到荣王府上为王爷唱上一出，不知班主可否愿意？”
　　心知这个理由听起来无比牵强，但情急之下一时也找不到更好的借口，只好睁只眼闭只眼地扯瞎话，反正只要不是错漏百出就行。
　　尤大勇微愕了一下喜道：“林先生说的哪里话，能够得到王爷的赏识乃我云梦班上上下下几十口人三生有幸，赴汤蹈火亦是不辞，更何况此等好事？林先生但请定个时间，我尤大勇绝不会说半个‘不’字！”
　　我冲他笑笑，随即又叹口气道：“尤班主能够这般豪爽自是最好，但王爷近日烦事缠身，这听戏的时日，恐怕是得等上一段了。不知尤班主近日可有听闻荣王府在城内大力寻找一名孩童之事？”
　　他抬手摸了摸鼻尖道：“外边这般大的动静，尤某自是有所耳闻了，但不知现下情况如何？”
　　“此事说来也怪，这孩子失踪之后王爷明明在第一时间便派了人手四下搜寻，这十日来已经搜遍了城中各个角落，但他整个人偏就好像人间蒸发了般，连个影子也找不着，累得王爷烦不胜烦，连听戏的心情都被败光，这才派了我先来知会尤班主一声，免得到时候你们卷起铺子一跑，我们还真不知道上哪去找你们去呢！”
　　“哈哈，林先生言重了，荣王身份显赫，只需金口一开，全天下多少戏班求着为他唱戏？从现在开始，我云梦班就待在这里，等着王爷的命令了！”
　　话题进行到这里便又绕回了互相恭维的桥段，我耐着性子和他兜了几句，起身告辞。一出戏院的大门，转脚便往荣王府赶。
　　“你怀疑云梦班的人？”听完我的猜想，龙刑天沉吟着道。
　　“是。那日戏院里听戏的人都已被我们逐一盘查过，唯独剩下这演戏的人我们谁也不曾怀疑，其实仔细想来，他们也并非是毫无嫌疑的。方才我去拜访那尤大勇的时候，戏院刚刚唱完的明明就是霸王别姬，他出现之时却是穿着书生的戏服，分明是临时套上用以掩人耳目的，而且他足上踏的靴子沾满泥泞，定是之前刚从外边回来！”
　　至于他们作案的动机，我也只能归结为他们在无意中看见小诺之后觉得他聪明伶俐值得拉到班中好好培养以作下一代接班的栋梁，反正是天南地北的走场，出了这京城之后也不怕别人认出他来。虽然听起来很扯，但就算在信息技术发达的二十一世纪，这种事情不是也时有发生的么？
　　况且现在的我心急如焚，折腾了这多时候好不容易看到一丝希望，哪还管得了那么多的常理逻辑？见龙刑天只是沉吟不语，又忍不住催促道：“王爷，眼下我们手上没有半分证据，若要贸贸然派人前去搜查云梦班的下榻之处也确实多有不便，不如便在今夜先派出几个人去探探虚实如何？”
　　龙刑天未置可否，不紧不慢地用杯盖刮着杯中浮在水面上的茶叶，那轻微的瓷器碰撞声到了我的耳里，显得尤为尖锐。
　　而就在我快要按捺不住的前一瞬，终于见他展颜一笑道：“好。”
　　我稍稍松了口气，看到柳一飞面无表情地领命而去，又觉得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般忐忑不安。
　　如果所料不假固然最好，但是……往往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
　　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念着阿尼陀佛。
　　所幸这样的不安并未持续太久，入夜之后，柳一飞便带回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东山脚下？只有他一个人？”
　　柳一飞点了点头。
　　难不成是让我今日的试探给吓到了？夜黑风高的让戏班里的其他人顶替自己上台尔后偷溜出城到这么一个阴森的地方，一听就知道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想到这里我兴奋得连指尖都在颤抖，不由转头去看龙刑天。
　　“你们可有看清他到那里之后具体都做了些什么？”
　　“回王爷的话，那尤大勇虽然武艺不精，但在丛林里七弯八绕甩人的本事倒还真有两下，我们派出的人没能跟踪他到最后。”
　　跟丢了？初时心里四射的火花顿时被泼灭大半，我握紧双拳，一时间难免有些失望。
　　龙刑天似乎注意到了我的情绪，淡淡地开口对柳一飞道：“既是如此，你便亲自陪本王走一趟吧。”
　　“王爷要亲自出马？”一听这话我双耳立时竖了起来，脑袋一热，脱口而出道，“带上我吧！”
　　龙刑天明显愣了愣，不待他开口，我又急急忙忙地补充道：“王爷只需将我带到东山脚下就好，等你们行动之时我绝不会掺和，绝不会拖你们的后腿的！求王爷成全！”
　　说着心下一急，就要屈膝跪下身去。
　　龙刑天忙起身一把拉住我：“你又来了。我本想着那荒郊野岭的随处都有可能暗藏杀机，带你过去也对情形无益，干脆便先让你待在府里就好。但既然你执意要去，我自然也有能力护你周全，这便准备和我一起动身吧。”
　　我顿时喜出望外：“多谢王爷！”
　　龙刑天淡淡地笑了笑，我看着他脸上的温柔，第一次觉得那暖意直达到了心底。
　　我的小诺，一定就快回来了吧？
　　东山脚下，月光稀疏，有鸟夜行，啾啾轻鸣。
　　我们藏身的地方是密林中最高的一棵大树顶端，俯瞰脚下，任何风吹草动尽收眼底。
　　等了好些时候，下边依然不见半分动静，任凭我再怎么努力地瞪大眼注意着身下的一草一木，那婆娑的树影中始终没有突地钻出一条人影。月渐西沉，子时悄悄地溜来又悄悄地溜走，不掀起半丝波澜。
　　周围好像传来隐隐约约的“嘶嘶”声，我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龙刑天。
　　“怕蛇？”
　　“怕。”
　　怕蛇怕狼怕虎，凡是能危害到小命的生猛物种，都怕。我掏出腰间的锦袋，递给龙刑天道：“王爷，带上这些避蛇粉，那些毒蛇就不敢近你的身了。”
　　他低头看了看我悬在半空中的手，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状：“既然林大夫身上带着这个，我只要挨近你身边，不就也可以避开它们了么？”
　　这么说着，有意无意地往我身边挪了挪。
　　身下细弱的小树枝仿佛不堪重负般晃了两下，我赶紧伸手抱住树干，无暇再去理会他。
　　“王爷，都过了这么久了，那尤大勇还会在这里边吗？”
　　“树林外边都是我们的人手，若他真的出了去，自然逃不过我们的眼睛。”
　　我心下有些烦躁，却也明白现在绝不可冒进，只好咬紧牙关沉住气继续坐等。
　　就这样过了一刻多钟左右，忽然听得龙刑天轻声道：“来了。”
　　什么？！我瞬间打起十二分精神，再看下头，依然是月黑风高，不见半个人影。
　　“你在这里候着，这四处都是我们的人，若是有什么意外，记得我方才跟你说过的暗号。” 龙刑天揽住我轻巧地落到地面，低声叮嘱了一句，便施展起轻功往外掠去。
　　我屏着呼吸紧张万分地蹲在原处，原以为再过不久便会有消息，谁知这一等就是半个多时辰，依然半点声音都没听见。
　　我再也按捺不住地站起身，焦急地开始四处张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对方发现我们暗中有埋伏，已经绕道他行？
　　那小诺呢，会不会有生命危险？我越想越是浮躁，正想发暗号让那不知藏身何处的柳一飞现身，忽然听见一声清晰的叫喊从西边传来。
　　“攸然哥！”
　　是小诺的声音！我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后拔腿便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攸然哥，快跑！”小诺咬字隐约有些模糊，但依然分辩得出原意。
　　千万千万不要出事！我在心里发了疯般的狂喊，拼尽全身的力气向西狂奔，不多会却被一个突起的土包挡住了去路。
　　“小诺？”我试探着叫了一声，却没有回应。
　　长在那个土包边上的杂草又多又长，密密麻麻地交织着遮住了底下的泥土。我心下一动，上前用力拨拉开一片杂草，露出底下一个黑黝黝的洞穴。
　　“攸然哥……”正在我看着那洞口发呆的时候，里面又传来一声模糊的低呼。
　　“小诺！”我心下一急，什么也顾不得地弯身钻了进去。
　　洞穴里的穴道又长又窄，仅勉强可供一人侧身前进。我一边像个瞎子一样用手摸着身侧凸起的石块贴着墙壁慢慢前行，一边高声喊道：“小诺，你在里面吗？”
　　依然没有回应。
　　“里边的绿林好汉，只要你们答应放过这个小孩，条件随你们提，如何？”
　　不管我说什么，里面都没再传出半点声响，仿佛刚才的声音纯粹只是我的幻觉一般。
　　摸索着走了半天，置身的空间忽然变得宽敞许多，我习惯性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竟发现正前方不远处隐隐透着半点亮光。
　　当了这么久的瞎子突然见了光明，我心下大喜，脚下却不敢大意，试探着慢慢往那亮处挪去。渐渐地眼前光景愈发明朗，拐过一个弯，赫然只见小诺正侧身躺在一张石台上，昏迷不醒。
　　“小诺！”我激动不已地叫了一声，提防着随时可能出现的机关陷阱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一把将他抱进怀里。
　　脉象平稳有力并非中毒之兆，我缓了缓心神，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小诺？”
　　没有反应。不管如何，此地不宜久留，既然已经找到了人，早些离开才是上上之策。我低下头刚打算将他打横抱起，突然觉得颈上一阵剧痛，竟是一枚冰冷的银针刺了进来。
　　我愕然地抬起头，只见小诺不知何时已经睁开双眼，眸中一片清明，只是呆呆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傀儡术。
　　这三个字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我顿时觉得全身发麻，迅速便失去了知觉。
　　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到身边有人打斗的嘈杂声，尔后一切又归于平静，只剩我一人在沉重的昏迷感中兀自挣扎。
　　过了不知多久，我勉强撑开眼皮，恍惚中却发现头顶已是熟悉的帷帐。
　　“醒了？”一只手探上我的额头，我愣愣地顺着手臂看过去，就见龙刑天皱着眉问，“是不是还有些头晕？”
　　我不答话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大脑努力地回忆着昏迷之前都发生了些什么。
　　倒地前的最后一瞬，小诺木然的表情浮现眼前……
　　“小诺！”我心下一个激灵，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力度太大导致两眼金星差点没又一头栽回去。
　　“小心点。”龙刑天连忙扶住我，不知是不是因为眼花，在他弯身的一刹那我居然看到小诺正低垂着头站在他身后，一幅做错了事等着挨训的小毛孩模样。
　　“小诺？”我不敢置信地伸手去摸，指尖感受到的竟是真实的触觉，忙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身边。
　　“小诺，你没事吧？”神经兮兮地又是捏他的手又是摸他的脚，确定全身零件都安好无恙，我不由松了口气。
　　小诺抬起头看着我，显是方才刚刚哭过，双眼红通通的，不发一语。
　　“小诺？”我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为什么不说话？”难道是……
　　“嘴巴张开让我看看。”
　　我紧张地抬起手要去捏他的腮帮，就听他低低地叫了一声：“攸然哥。”
　　见他开口我又是放了心，开始仔细端详他的脸色。
　　气色还好，就是一脸哭相让人心疼得不行，我将他搂到怀里，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好啦好啦，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现在已经回到家啦，男子汉大丈夫不怕不怕……”
　　小诺无言地伸手环住我脖子，乖巧的模样更是让人怜惜。
　　一定是被绑架的时候吓坏了，要想让他恢复以前活蹦乱跳的模样，真不知要等多久。我抚着他的头发，心酸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