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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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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渚镇往前数十年、再往后数十年,大概都不会有今天这么热闹。
这个山间小镇登记在公安局户籍处的常住人口不过千余,正常情况下根本没有外来游客——不过现在有了,孙权和陆逊正坐在公路旁一家早点铺子里,喝粥。
两人昨夜交替着开了一晚上的车,饿得饥肠辘辘时瞅见远方晨光下隐约现出房屋起伏的轮廓,孙权大喜之余忘了自己还在山路上拐弯,越野车油门被他死命一踩,直接奔着崖边护栏冲过去,还好陆逊眼疾手快推了方向盘一把,两人这才逃过一劫。
小镇除开被一条水泥公路贯穿外,路面都铺着青石板,临街的房屋皆用砖木筑成。路边早餐铺的桌椅都是完完全全的木制,接铆处用铁钉钉死。陆逊在城市长大,从没见过这种长条椅,落座时颇为好奇的观察了一阵子。
路虎安安静静停在路边,倒真像一只收敛了爪牙的老虎。镇子里的小孩子蹦蹦跳跳从越野车旁边打闹跑过时,都好奇地停了下来看看摸摸这个模样奇怪的铁疙瘩。
“到底是什么人在追我们。”陆逊一边喝粥一边问。
“我也不知道。”孙权叼着灌汤包吮吸汁水,含混不清地回答,“反正不是曹操就是袁术,不是袁绍就是跟我哥有仇的人。”
“你这话说了跟没话说一样。”陆逊哭笑不得。
孙权咽下包子馅,深吸了一口气散热,才说:“不管他们是什么人,闹出千里追杀这么大动静肯定有蛛丝马迹能查出来,等我们回去慢慢查,总能找到端倪的。”
陆逊垂着眼睑,孙权覆上了他放在桌上的手,语气诚恳关切:“伯言,你在害怕?”
陆逊眼角跳了跳,没拒绝孙权这个充满善意的安慰动作。孙权继续说:“没关系,他们找不到我们的。”
陆逊还没来得及说话。一阵急促的刹车声在鸡鸣犬哮的沸反盈天中尖锐地插入他耳膜。
孙权脸上的表情微微僵硬了一瞬,下一刻他直接掀翻了木桌。热粥全泼在沙地上,汤包滚落一地,孙权冲陆逊大吼一声:“快躲!”
不用他多说什么了,陆逊在他动作的一瞬间就抱头蹲下,子弹弹道在他头顶交织成一片密集的网路,悉数钉在被孙权掀起来挡弹的木桌桌面上。
早餐铺的老板娘是个中年女人,这辈子没出过这个小山村,连村里公用的那台电视机里的□□港片都没看过,孙权和陆逊落座时她还对这两个俊俏文秀的年轻人颇有好感,给他们舀粥时从锅底多捞了半勺米。现在她早就吓瘫在一边,抱着支撑顶棚的木柱瑟瑟发抖。
孙权已经顾不上她了。木桌被子弹巨大的冲力带着飞了十余米,随后沉而重的落在地上,扬起一片沙幕。孙权就在这片闷钝的响声中死命攥住了陆逊的手,拉着他不管不顾地往前跑去。
陆逊死命地回头,他看见几个黑衣男人提着枪,对着越野车的前玻璃死命扫射,而更多的人的枪管准星朝着他们的方向。
他的余光甚至瞟见老板娘原本抱着木柱的右手垂在身侧。她身下的沙地已经被浓稠的血浆黏成一片模糊不清的暗红色。
孙权拉着他往旁边一闪,一颗子弹堪堪擦过陆逊左肩飞过,他不用伸手触碰、甚至不用神经把疼痛传递给大脑,也明白那处肌肤下应该已经血肉模糊。
鲜血冲刷着痛觉,大脑则是一片空白,陆逊只能机械地跟着孙权奔跑、躲闪。
他跟着孙权往山镇深处跑去。
“几个人?” 陆逊问。
孙权扣起食指和拇指,右手在陆逊眼前一晃,又一晃。
陆逊侧耳听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苦笑,“你是怎么听出来的。”
“被人多追杀那么几次,自然而然就练出来了。”孙权的声音微弱,不过中气还算足。
两人藏在巷子深处,借着农家堆积如山的竹笼篾片掩藏身形。那些人分散到小镇的各个角落来回搜寻,陆逊听着脚步声一点点靠近放大,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下去。
孙权捂着受伤的右臂,低声咒骂:“要不是弹匣和枪都在车上,再多一倍的人也让他们死回去。”
“别说话了。”陆逊皱着眉头,死命掐着孙权创口附近的血脉。
“没用的,我肩上还中了一枪,血腥气太重,他们一会儿就找过来了。” 孙权说,“你没受伤吧?”
“没。”陆逊说谎了,不过他身上只有几处擦伤,和孙权一比根本算不得什么。
孙权忽然挑了挑眉毛,勾着陆逊的脖子凑到他耳边说,“你听好,我还有剩下三颗子弹,正好够解决这三个人。待会儿我去把他们引开,趁他们没注意到你,找机会开枪。”
陆逊手心滑进一块冷硬的金属,不用低头,他摸索出那是枪柄的形状。
“不行……” 陆逊觉得自己的声线紧得像绷到极限的弓弦,随时有可能“迸”的一声从中断开。
“都什么时候了,陆律师不会天真到以为这时候会有人民警察从天而降来保护咱们的生命安全吧。” 孙权笑得戏谑,但眼神森冷如铁,“想活下去就得自己想办法,咱们这是正当防卫。”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逊听见脚步声更近了,于是他的声音也压得更低,“我不会用枪。”
“我教你啊。”孙权裹着陆逊的手,把他的食指轻轻抵在扳机上,“就这样,一用力就行了,不瞄准也没关系,只要打中他们咱们就有机会逃出这里——喂喂你现在别用力,我已经拉开保险了,这枪口对着我弟弟呢,你要扣下去我就成东方不败了。”
陆逊楞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孙权口中的“弟弟”是什么,可惜他现在着实没心思顺着这个笑话细想。孙权起身,陆逊拉住了他,“我去吧。”
他几乎能听见自己的血液在血管里急速流动的声音,但他的声音和心跳声比起来,冷静地有些吓人,“我去引开他们,你找机会开枪。”
孙权的枪法他刚才见识过。在刚才摆脱追兵的途中,孙权不时转身开枪反击,都是一枪爆头的准头。
“不行。”孙权果断地否定了陆逊的提议,“我还能勉强躲开子弹,你一出去就被他们直接一枪毙了。”
陆逊的下唇都快被自己咬破了,“可你出去也是一样的危险。”
“至少比你好点,对不对?”孙权居然还在笑,他侧头,薄唇贴着陆逊的侧脸划过,温柔的仿佛一个真正的吻,但是冰凉,“待会儿一定记得要开枪,不然我们都会死。”
“为什么……”陆逊已经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他找不到自己的声调,可是孙权听懂了,听懂后贴着他的耳畔回答,“我昨晚说过的,我不想你死。”
他走出巷口,没有回头。
陆逊闭上眼。
枪声响起,不密集,但每一声都像是重锤击在他心脏上。孙权估计的没错,果然是三个人,而且他们追着孙权跑过巷口时完全没注意到里面还藏了一个人。陆逊托着那柄手枪,觉得它重得自己没力气握住。
真的要杀人么?他在心里问自己。
孙权的话在他耳边响起。
“待会儿一定记得要开枪,不然我们都会死。”
都会死……
“我不想你死。”
不要死啊……
古人说一弹指是六十个刹那,如今每个刹那对陆逊而言都像是永恒,在他扭曲了时间维度的视线里,眼前的场景仿佛能凝固到时间的尽头。
陆逊咬紧牙关,对着那三个黑衣男人的背影扣下扳机。
钢芯弹连续脱膛的尖哮声划过充盈着血腥气息的空气,但追不上子弹飞行的速度。这么近的距离,即使陆逊以前从未接触过枪械,要命中人体这么大的目标也是毫不困难。
一刹时,万籁俱寂。
孙权脱力地坐在地上,他回头,看见陆逊丢了手枪朝他走来。
“干得不错。”孙权想笑,却笑不出来,身上的伤口像是黑洞,急速吸取着他仅存的力气。
陆逊对他伸出手,“还能走吗?”
孙权拉着陆逊的手,起身,“我没问题,你呢?”
陆逊答非所问:“我刚才……杀人了……”
他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用木然来形容,眸子里是一片空蒙。
孙权下意识地抱紧了他。
然后是一个用力得近乎撕咬的吻。
陆逊在大学时不是没谈过恋爱,也不是没有和他当时的女朋友在校园幽黑的角落里拥抱和亲吻,但没有任何一个人像孙权现在这样,勒得那么紧,像是要把陆逊嵌进骨血里去,孙权的舌也极富侵略性,纠缠着陆逊的舌尖牙关,狠狠的舔压,柔软而灵活。
陆逊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的时候,孙权终于放开他后退一步。两人都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对不起。”孙权说。
陆逊摇摇头,脸上表情复杂。
孙权想解释什么,可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莫名其妙的举动从何而来。但在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之前,一声枪响把他所有的腹稿彻底击碎烂在了肚子里。
陆逊捂着胸口摇晃几下,无力地朝地面栽去。孙权接住了他,他的右手按在陆逊伤口处,一片滑腻黏稠从他指缝下源源不断地流出。
孙权抬头,他先是看见了枪管口泛着死气的寒芒,在他来得及数清举枪瞄准他的有几个人之前,一枚子弹擦着他的颈动脉飞过——要不是孙权赌命似的把头往右边一偏,估计当场就毙命了。
他带着陆逊的身体精疲力竭的倒在地上。
创口处的大量失血已经让孙权的意识开始模糊,在他视线所及陷入彻底的黑暗前,他听见枪声响起的声音,密集清脆如同琴弦上的轮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