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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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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斤酱鸭舌,半斤猪耳朵,一斤螺蛳,一斤鸭脖,二两毛豆,半斤凤爪,四个兔头——能吃辣么?”
陆逊点点头。
“那就多放点辣椒。”孙权“啪”地一声合上菜单,交给旁边正在飞速记录的服务员。
“点这么多,吃得完吗?”陆逊看着面前油腻腻的桌面,洁癖隐隐有些发作,只好抱着手臂。
“吃不完就打包。”孙权眉飞色舞,异常兴奋。“话说温泉鸡蛋真的不错,不来一份么?”
陆逊想着那股子硫磺味,打了个寒颤:“算了,你要就自己吃吧。”
“一个人吃怎么有意思,”孙权说,“你能喝多少?”
“我不知道,没醉过。”陆逊思索后给出了答案。
“哇塞,这么厉害!”很难说孙权脸上的惊讶有几分真心几分刻意,“那今晚一定要试试把你灌醉。”
陆逊叹气,“孙二少,我没说要喝酒,更没说要陪你喝酒。”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撞了什么煞星才会被面前这人缠上,先是被人莫名其妙扒了窗户,然后是听说自己出门吃宵夜就死缠烂打跟了上来。陆逊拗不过孙权,最后被他拉拉扯扯塞进了那辆路虎,孙权一踩油门,越野车瞬间加速到七十码,咆哮着冲出酒店大门。陆逊还没来得及扣上安全带,差点一头撞到挡风玻璃上。
他打量着越野车宽敞的内厢:“我以为玛莎拉蒂才是你们这种富二代的审美。”
“底盘太低,山里开那个会翻车的,”孙权一本正经地说,“而且我不喜欢三叉戟。”
陆逊终于笑出声来。
但是当孙权七拐八拐不知道开到哪个小镇子上还挑了家苍蝇飞舞的大排档落座时,陆逊还是忍不住皱了眉头。
“别这样。”孙权用茶水涮着玻璃杯,又熟练地咬开啤酒盖给陆逊满上,他技巧很好地沿着杯壁倒酒,居然没起一点泡沫,“路边摊才是我中华美食的精髓啊。”
陆逊看着他大快朵颐不亦乐乎的样子,忍不住弯弯嘴角。
“孙……孙仲谋,”陆逊挣扎了一下,觉得这种气氛下冷冰冰地甩个“孙二少”过去实在不太好,但着实没熟到直呼别人字的地步,只好取了个折中,“你跟你哥……不太一样。”
孙权正在掰兔头,闻言笑了笑,说,“那你以为我应该是怎么样的,我哥又是怎么样的?”
“说不好,”陆逊说,“我只知道你哥肯定不会三更半夜开车开上半个小时跑去路边摊喝夜啤酒。”
“呐,我一直觉得吧,做人呢,想干什么就要干什么,活那么累干嘛,装到头也是得不偿失。”孙权说,“不过你说对了,我确实不像我哥,也没想过要像他。我觉得公瑾哥还是可以学的,我哥那种人,学都学不来。”
陆逊摇头,“我觉得周律师也是学不来的。学或许能学个皮毛,但骨子里他跟你哥一样。”
孙权想了一会,说,“大概你说得没错吧,要不然当初他们也不会混到一起去。”
“那我问你一个问题,”陆逊的声音陡然严肃起来,连着表情一起,“你大哥和周律师,当初是怎么认识的。”
孙权慢慢抬头,他的眼神是如此的自然而然,似乎早就在等陆逊问出这句话,“你想知道哪部分?”
“都想知道。”陆逊说,“如果可以,能告诉我你了解的全部吗?”
“没问题,”孙权笑着说,“就是你做好心理准备,这个故事大概有点长。”
这个故事的确很长,不然孙权也不会在讲故事的间歇里喝了三瓶啤酒润喉,而陆逊在听故事的过程中不自觉啃完了所有的鸭脖。
按照孙权的说法,孙策和周瑜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相对于他们现在年纪的很小。孙策第一次把周瑜带回孙家时孙权还不怎么记事,如今掐指算下来,他们认识的时间大概是彼此不识时期的两倍有余。
周瑜大学还没毕业,孙坚就去世了。孙权至今也不知道他哥用了什么方法把洛阳大学法学系的高材生拐进了孙家土匪窝里,但无论如何,周瑜就是在孙策身边一待十年,帮他哥变着手段钻法律空子洗钱抹账,至于杀人放火抢地盘之类违法乱纪的勾当估计也是少不了的,在孙氏算是孙策以下的二把手。
“后来的事情你大概知道一些,四年前,我哥急着拿到从江东到淮上的那条运输线,跟乔家联姻了。公瑾哥就离开了孙氏。我也问过我哥,究竟是一时的生意扩张重要还是公瑾哥重要,不过我哥说不是我想的那样。” 孙权的语气听不出情绪,“他说公瑾哥只是希望两个人都有各自正常的生活,这么牵扯不清下去对两个人都没好处。”
他耸耸肩,一口喝干了最后一点啤酒,“反正我才不会像他们那么傻。女人有什么好的,除了跟你一哭二闹三上吊还有别的用处?”
陆逊静静看着他,“你喝多了。”
“没喝多啊,”孙权打了个酒嗝,“你不知道我嫂子在的时候有多闹腾,我哥那么威风八面一个人,被她逼得都没办法了。总之我才不会订婚,就算是跟袁大头的幌子我也不要担这个名头。谁爱娶老婆谁献身去,反正他都结过一次婚了,也不在乎再多一次。”
“真喝多了,”陆逊冷静地拍拍孙权肩膀,“你在法庭上怎么说的,袁小姐为了替你脱罪把话都说成那样了,你不娶她的话,那姑娘还能嫁别人么?”
“袁术的女儿怎么会愁嫁,”孙权趴在小木桌上嘟囔,“也就骗骗你这种滥好人,不过是我哥和袁术的交易,非推我出来挂个名头。”
“滥好人……”陆逊哭笑不得,但看着孙权这样也是一阵阵头大,伸脚踹了踹孙权的板凳,“还能走么?滥好人可没力气把你扛回家。”
孙权忽然抬头,或许他真的喝多了,但在那一刻他的眼神又明又亮,全然没有醉酒人眼中那片朦胧不清的雾霭:“伯言,你真的是个好人。”
陆逊被这个莫名其妙的好人卡震得一哆嗦:“喂……”
孙权一字一顿、极其认真地说:“而且你还长得很好看。我喜欢好看的人,更喜欢长得好心肠也好的人,所以我不想你死。”
陆逊的脸色随着孙权的话一点点沉了下来,最后他轻轻咬了咬下唇,说,“话说开了就好,我讨厌被人蒙在鼓里。说吧,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原来你早看出来了。早知道就不该跟你绕弯子。” 孙权笑。
他忽然止住笑容,用一种堪称咬牙切齿的语气说,“费栈死了。”
陆逊还在花力气思索这四个字背后的逻辑,孙权就给出了解释:“不是我哥干的。”
陆逊一激灵,忽然明白了孙权的意思。
费栈死了。
不是孙策下的手。
那会是谁干的?
像是看出了陆逊的疑惑,孙权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是谁,虽然我很遗憾没能亲手干掉他,不过目前看来最重要的事还是你有生命危险。”
“那周律师呢?”陆逊轻声问。
“嘁。”孙权撇撇嘴,“他现在跟我哥在一起,要杀他得先过我哥那关啊。现在有谁能动我哥一根汗毛?”
陆逊无奈的摇摇头,心想真不愧是身家不干净的人,动辄把杀啊死啊之类的字眼挂在嘴边。
孙权侧头看着他,表情严肃,“所以现在最危险的人是你啊。”
“好吧,”陆逊说,“那我是不是该劳驾孙二少护送我回建邺?”
孙权摊手,“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能立刻开车送你回去。不过我刚到这边就得到消息,泥石流封了路,要疏通大概还得要七天。我哥的人都堵在路上,所以现在这边只有我一个人,实在不知道能撑多久。”
陆逊嘴唇翕动,最后艰难地开口:“为什么……要帮我?我并不是孙家的人,何况我和你大哥……”
孙权咧开嘴笑得很开心:“我不想你死啊。而且,”他顿了顿,“你救过我,你是我的律师。这个理由够么?”
陆逊忽然抽出三张粉红色的钞票按在桌子上,冲着不远处唤道,“老板,结账。”
“我跟人吃饭时不喜欢别人付钱的。”孙权很严肃地说。
“算保镖费吧。”陆逊笑,“就是不知道孙二少亏了没?”
孙权眨眨眼:“不知道啊,我以前没干过这工种,不了解行情的。”
等他们坐上路虎车的真皮坐垫时,孙权一边点火一边说:“嗳,伯言,我发现你没那么讨厌我了,居然能跟我开玩笑了。”
陆逊抿着嘴,想笑又绷住了,“我之前有说过讨厌你吗?”
“我觉得是啊,”孙权说,“你都不肯叫我名字的,我说什么你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只是觉得,”陆逊慢慢地说,“跟不太熟的人说话得有个度。”
“那么我们现在算朋友了吧。”孙权猛一脚踩下油门,还好这次陆逊已经扣上了安全带。
夜车在黢黑的山路上奔驰。车灯只能照亮前方的一小块水泥路面,两侧的山形植被都隐藏在黑暗里,夜色里只有仪表盘的荧光熹微,静谧得像是最甜美的梦境。
陆逊靠着椅背,摇摇晃晃觉得莫名的安心,渐渐阖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