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逊/策瑜]辩方律师》陆桃花

19、第 19 章

　　白炽灯浓烈刺目的光线铺泄一地，刺得人睁不开眼。陆逊坐在铸死固定在水泥地的铁凳上，百无聊赖的伸手敲敲自己面前的加厚安全玻璃，觉得眼前的场景说不出的眼熟。
　　然后他想起来了，自己和孙权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地方。看来全国各地的警察局八成是同一个设计师设计的，建邺和成都隔了整整三千里，居然连犯罪嫌疑人唯一能与外界接触的探视室都一模一样。
　　陆逊为自己这个冷幽默自嘲了一下。同样的地方，上一次坐在外面记录孙权语焉不详的口供，这次就换自己坐在铁栏杆的内侧。
　　似乎从他认识孙权开始，他的人生列车就沿着一条在过去的二十四年间从未规划过的道路驶向未知的远方，既看不清目标，也猜不到结局。
　　思绪正信马由缰时，厚重的铁门被狱警拉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走进探视室，径直坐在陆逊对面。
　　“你好，我叫刘岱，是这起案件的检控长，也是成都市司法署的副署长。”老人带着善意的微笑招呼陆逊，完全不像是控方代表面对犯罪嫌疑人，眼底还颇有几番欣慰神采，倒像是长辈看着自家晚辈。
　　陆逊有些局促的点头应声。

　　成都市的司法官员似乎清一色的姓刘，譬如那个公安局局长刘璋，据说和刘表刘备也是沾亲带故族谱上能扯出关系的。那天就是此人亲自带着一队特警将孙权陆逊两人在刘琮死亡的现场把他们抓了个正着。
　　孙权对此倒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陆逊问起也只是笑笑说，“走个过场，去牢子里住几天而已。如果你跟我一样从小到大把各种级别的牢房都吃个遍的话你就习惯了。”
　　陆逊看着他的笑容，把自己的忧心咽了回去。
　　如果是在建邺，在江东，他大概会同意孙权的判断，但这是在成都，是孙策鞭长莫及的地方。
　　刘备一直没露面，诸葛亮倒是来看过他们几次。他们被安排在两个相邻的单人房间里，条件尚可，估计也是拜诸葛亮上下打点所赐。只是诸葛亮言辞间隐约透露刘表因为小儿子的死勃然大怒，发誓要让孙权抵命。刘表往成都的司法机构全面施压，刘备也没法把他们立刻捞出来。
　　孙尚香倒是没被波及，刘璋很顺利的给她签了保释令。
　　“辛苦玄德兄，”孙权还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我家小妹就拜托了。对了，通知我大哥没？”
　　“昨晚就联系上了。”诸葛亮说。
　　“那就好。”孙权笑笑，也不再多话。

　　刘岱此行的目的是劝说陆逊与控诉方签署一份协议，由第二被告转为控方证人。
　　“指证孙权？”陆逊略微有些吃惊。
　　刘岱依然是长辈式和蔼的微笑，“犯罪现场保护得很好，物证也齐全，所有的证据都和警方对现场的调查报告吻合，一致指向孙权。”
　　“我也在现场。”陆逊低声说。
　　“一个是司法世家出身的律师，身家清白，没有任何不良记录；一个家族涉黑，自己在建邺警署有十多起案底。”刘岱颇为亲切地叫着陆逊的字，“伯言，所有的人都相信你出现在现场仅仅是去和刘琮谈判，并没有做出任何触犯法律的行为。”
　　“我有，”陆逊抬头和刘岱对视，“让你们失望了，我的确是去和刘琮谈判的，因为他绑架了我认识的女孩子，但当时我开了枪，杀了人。对不起，这份证词我不能提供。”
　　“人年轻的时候总是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冲动，看着你现在这样，就想起我年轻的时候，真是令人怀念。”刘岱并不气馁，“如果你仅仅是为了替孙权洗脱罪名，那么我必须遗憾的告诉你，没用的，物证指向他，而孙家的一些传闻也很容易留给陪审团一些先入为主的印象。我可以保证，陪审团会倾向于杀人的是他。”
　　陆逊深呼吸，再开口时声音依然平静，“那刘署长来找我干什么？”
　　“物证的取信度不够，这桩案子影响太大，我们需要一个完美的结局公诸于众，不留下任何可供指摘的疏漏，所以控方需要人证。”刘岱说，“现场还活着的就三个人。孙尚香不可能愿意出面指证自己的兄长，只有你能当这个证人，只有你能在法庭上说你亲眼目睹了孙权开枪造成了刘琮的致命伤。”
　　“我拒绝。”陆逊干脆利落的回应。
　　“想想你的幼弟，你的小叔叔，”刘岱嗓音压得低哑，让陆逊想起陆家的那些老人，“你是个好孩子，这是你绝佳的脱罪机会，没有什么比活着离开这里和家人团聚更美好的事情了。大好的前途，葬送在这里可惜了。”
　　陆逊的眼底有那么一瞬间泛起了复杂的光芒，在刘岱提及他的家人时。
　　“刘署长是在偏袒我想办法帮我脱罪么？”他最后说。
　　“算一个长辈的私心吧，”刘岱笑着说，“很多年前我在淮上工作过一段时间，受季宁颇多照顾。”
　　陆逊一直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攥成拳头。
　　季宁是陆康的表字。
　　“你是他在陆家晚辈中最为看重的孩子，故人情分尚在，于公于私，我都希望伯言能答应我。”刘岱离去时意味深长地看了陆逊一眼，“就算是为了季宁。”

　　当晚，陆逊躺在硬板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
　　脑中杂念繁复，难以摒除，直到他听见孙权在另一边敲墙的声音。极有规律的三轻一重，循环往复。想不注意到也难。
　　虽然看起来是一个设计师规划的的，但这边施工队的敬业程度也太差劲了，一点隔音效果也没有。陆逊想。
　　他甚至听见孙权在隔壁用一种绝对不能算小的音量喊他的名字。
　　“我在。”陆逊低声说。
　　对面窸窸窣窣了好一阵，大概是孙权挪得近了，他继续说，“伯言，我在想一件事。”
　　“你说。”
　　“我觉得吧，咱俩认识这么久了，好像一直都是我在表白，”孙权的语气听上去居然要命的认真，“总觉得我亏了啊，你也来说几声听听。”
　　陆逊哭笑不得，“孙仲谋，现在是谈这个的时候吗？”
　　“没办法嘛，平时太忙，忙东忙西的没时间算账，现在这么空，不谈这个还能谈什么。”孙权很严肃地说。
　　陆逊微微有些窘迫，“算什么帐。”
　　“你欠我的啊，”孙权说，“来，来把你欠我的都还了再说，快来说几声‘我爱你’来听听，别告诉我你以前追女孩子的时候没说过。”
　　陆逊在墙那头思忖了很长一会，“好像真的没说过。”
　　孙权在墙这边大摇其头，“太闷骚了，你是不是男人啊。”
　　“我只是觉得……”陆逊觉得这个话题已经被孙权带到让他难以继续下去的奇怪方向上，“我只是觉得说出来太奇怪了。”
　　“一点也不奇怪啊，你不知道我哥当年说得多顺口，多练习几次就好了。”孙权说。
　　那边长久的沉默下去，孙权等了很久，终于忍不住敲了敲墙。
　　“伯……”
　　剩下的一个字消失在孙权声带间。他听见陆逊的声音隔着一堵墙模糊又清晰地传来，那三个字好像真的有什么魔力，即使从自己口中说过千百次，听见它们从熟悉的唇齿间吐出时，还是让人一瞬间的恍惚。
　　“我爱你”陆逊的声音。
　　“我也是。”孙权喃喃说。
　　陆逊嗯了一声，孙权又提高了一点音量让他听得更清楚，“我也爱你。”
　　陆逊干咳了几声，孙权像是心情不错，话里都带了点笑意，“伯言，以前尚香有一次问我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你猜我怎么回答的？”
　　“猜不出来。”陆逊说。
　　“嘁，接下来你应该求我说答案才对啊，”孙权说，“算了，告诉你吧。我当时告诉她，喜欢一个人就是要对他好，就是想把自己觉得好的东西都给他，还怎么都嫌不够。”
　　陆逊不说话了，孙权自顾自接道，“这世界上，再没有什么东西比命更好了，伯言你说对不对？”
　　“刘岱的话……你听到了多少？”陆逊声线干滞，像是冬季凝塞的河水。
　　“不多也不少，就是刚刚好。这地方当初绝对是找临时工糊的墙，隔音效果太他妈差了。”孙权笑。
　　“所以你想说什么？”陆逊嗓音轻颤。
　　“我想说……你答应他吧。”
　　“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孙权还在笑，“乖一点，你不是一直很听我话吗？我让你杀人你就去杀了，不然那柄枪上也不会沾上你的指纹，你也不会被卷进来。是我开枪杀的刘琮，因为我想他死。这件事本来就与你无关，你只是去说出实情。”
　　“你早点休息吧。”陆逊沉默了很久，最后说。
　　“刘表只是想要我一个人的命。”孙权说，“我骗你的，我哥救不了我们，这里不是建邺，这里的人都姓刘，跟刘表同气连枝。一命抵一命，我不吃亏，你没必要陪着我送死。”
　　陆逊重重一拳砸在墙上，“别说了。”
　　“晚安，做个好梦。” 孙权笑着说，“梦里面多想想我刚才的话，最好能顺便想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