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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 2 ...

  •   生辰宴次日,金陵落起一场秋雨。一早开始便淅淅沥沥地下着,仿佛没个停的意思。气温亦降了不少。玄武湖畔,仍有三三两两的游人撑伞漫步。卿秋抬眸望去,湖面涟漪点点,雨打残荷,一众垂柳笼入蒙蒙水雾中。远处的明古城墙隐约可见。金陵自古多缱绻。
      “冷不冷?”身旁有人关心询问。
      卿秋摇头,目光仍落在一片湖光山色。“慕先生,找我有什么事?”
      慕白却只是看着她。她的侧面完美而柔和,眉目如画,神情淡然,一身浅黄绣花旗袍,清淡得似乎要溶入江南烟雨中。
      良久未等到答复,卿秋终于一声叹息,停住步伐,转身面对慕白,正色道:“慕先生,我还要回校上课,有什么事请直言吧。”回国后,她应朋友之邀,目前在一所女子大学任教。
      “卿秋……”
      然后,欲言又止。
      卿秋微笑起来:“慕先生,如果你是在担心什么,那我可以直接回答你——没必要。”她与他确是相识,交情恐怕还不算浅。最初是她救过他,他亦帮了她良多,或许原本可能会发展出一段感情,但一切都终止于慕白的不告而别。
      慕白顿时觉得自己在她面前狼狈不堪,只得讷讷道谢。
      “没有其他事吧?”卿秋索性一概大方。
      慕白苦笑,道:“我送你回去。”

      卿秋才踏进办公室,便有一张嬉皮笑脸凑上前来。
      “秋秋,你怎么才回来?”不用瞧也知道是高展云。“我等你老半天,带来的点心都凉了。咦,你脸色不好?”说话间,已有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啧,是不是淋了雨?恁得冰凉。我给你倒杯热水。”不等卿秋反应,他已迅速行动。片刻后,卿秋手里便多了一杯热水。温度透过掌心,慢慢暖至她的心。
      入眼是高展云殷切的神情,卿秋忍不住漾起笑意。她倒不是排斥高展云。他们自小一块儿长大,一直以来仿佛是兄弟姐妹,以前也常不分男女瞎闹,但自他摆开追求架势后,她反而不自在了。
      “你怎么来了?”
      “恰好路过嘛,谁知你居然出去了。”他的表情很是委屈。
      卿秋含笑反问:“带着点心恰好路过?”
      “……秋秋!”
      “停——我可不是你那些红粉知己,别冲我撒娇。”卿秋笑骂,“有什么事直接说。”
      高展云重重叹气:“秋,你认识慕白?”
      卿秋不禁一怔,片刻才答:“你不是昨天就听他说过了麽?”
      高展云的神色添了几分慎重:“那是他的回答。我想听你的。”
      “为什么?”卿秋不解,“这很重要吗?”
      高展云突然恢复痞笑:“当然重要。你的展云哥哥打算同他做生意嘛,当然要知己知彼咯。”
      卿秋直直盯向他,仍是疑惑。片刻之后,她笑起来:“这样的话,我给你的建议是,你应该去向北边儿的生意朋友打探才好。”
      高展云也是聪明人。他知道当一个聪明人不想说的时候,那是真的不想说。
      “你说得也对。”他站起身,故意抛个媚眼,“秋秋如果想起什么,记得要跟我说哦。”说罢便挥挥手,留下一脸若有所思的卿秋。

      细雨缠绵,如絮般飘了一整天,傍晚时才停歇。
      卿秋尚站在家门口,已听及客厅传来笑声连连,众多声音中当然少不了高展云。卿公馆向来是他的地盘,母亲、几个婶婶,连与她最亲近的妹妹卿清都是他的同盟及牌友,被他哄得一提起“高展云”这个名字就直夸好、直夸妙。
      “秋秋——”
      坐在一堆女人中间,翘着二郎腿的那人,正是“人见人爱”的高展云。他将双臂闲闲搭着沙发背,笑容魅惑,那股子慵懒意味,仿佛与生俱来。
      卿秋从未见过这样的高展云,第一反应是扬声问:“你怎么又在这里?”
      “说得什么话?展云怎么不可以在这里了?展云晚上要在咱们家吃饭的。”卿母微微不悦,“看你,衣服都湿透了。快去换一换。”
      卿秋抿了抿唇,忍住不说话。
      饭桌上因着多出一个高展云而热闹连连。三个女人一台戏,卿家女人绝非三个,情形可想而知。而男人们麽,自然要谈一谈现下局势,谈一谈生意经的。
      卿秋听见大哥提及慕白,心中突然忐忑,忍不住抬眸去看高展云,却发现对方也正看向她,又慌慌张低头躲开他的视线。
      “我听说那个慕白大有来头,船舶王家,丝织齐家,似乎都打算与他合作。你们想,他要真有本事将南方的丝运到北方,那可是暴利啊。”
      “通关批文下不下得来还难说。”高展云决定放卿秋一码,转而看向在座男士,笑道,“何况,现下都在议论南北会谈。谈不谈是一回事,谈不谈拢又是一回事。要是最差的那种情况,恐怕走南北线的风险大大增加啊。”
      “展云说得有理。”卿父点头,“我们还是照着商会的意见,作壁上观为上策。”
      “听说国外很多势力在阻扰这次会谈?”卿秋突然插了句。
      “那是自然。”卿父冷笑,“那些洋鬼子就怕南北谈合,以后他们在华就没好日子过了。”言罢竟是一声叹。“唉,泱泱大国,如今却是这般局面。这辈子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祖国统一崛起。”
      高展云的面色亦有几分凝重:“如今国际局势不稳,国内‘一致对外’的呼声越来越高,两边和谈合作,对谁都有好处。合久分、分久合,也是到合的时候了。”
      气氛一时有些严肃。
      直到卿老夫人笑骂:“你们那点事在外头讲得还不够?非得拿回家颠来倒去,埋汰我们妇道人家?”
      还是高展云话风转得快,笑嘻嘻答:“伯母此言差矣。在座可都是不让须眉的巾帼呐。”接着又不着痕迹挑起新的话题,很快又是一片热乎场面。

      吃罢饭,卿秋将高展云拉至一旁,表达了想与他一起去看电影的想法。
      对于卿秋难得的主动,高展云笑得很是灿烂,更甚是模有样地作了个揖,用越腔唱道:“秋妹邀请,小生莫敢不从。”
      几个婶婶“轰”得笑开来。卿母抬手扬了扬:“让老张送你们去罢。”说着便要吩咐下人备车。
      高展云忙拦住:“伯母,我的车还停外头呢。”
      “对、对。瞧我这记性。”卿母直笑,“你们去吧,晚些回来也没关系。有展云在,我放心。”
      卿清在一边摆弄着茶几上的插花,闲闲开口:“高展云,连我妈都给你打了保票,你可得当好这个护花使者。”
      果然又引得众人嬉笑。
      卿秋有些恼意:“论年纪,他算是你哥哥,别整日里直呼名字。”
      “他都没反对。”卿清自是不服气,出口反驳。
      卿秋愈发蹙眉:“他自是不同你计较。难不成非要等到别人说你没礼数?”话甫一出口,她便先悔了,见妹妹面色大变,又拉不下脸说软话。
      高展云第一个跳出来做和事佬:“清妹妹是同我要好,才直呼其名。”
      偏偏这回连卿清都不领情,冷冷斜睨他一眼,火上添油道:“我可不敢同你要好,免得日后有人说我不识礼数,同姐夫拎不清。”
      “都说些什么混账话!”卿母截了幺女的话头,眼风一众扫过,待全场寂静,便用不高不低的音量道,“秋儿,你跟展云去吧。清儿,随我上楼。”
      卿清一跺脚,突然嚷道:“妈,姐姐她根本就不喜欢高……展云哥,你们何必非要将他们拉做一对?”她抿了抿唇,不顾高展云瞬间凌厉的眼神:“我今日便看见她同那个北平来的什么商人在一起,有说有笑……”
      “卿清!”高展云的语气说不上冷酷,却有一种威慑,让人噤声,不敢质疑,“那你是看错了!”他身旁,卿秋被妹妹的话气得面色发白:“难不成,我同别的男人多说一句话,便是罪孽?”
      卿清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胆子,不顾母亲甚至高展云的厉色,冲着卿秋,将憋在心中的话统统倒出来:“你不用装了!你纯洁,你清高,你是新时代女性,你不就是靠这么装着,才将展云哥抢过去的麽?”她重新看向高展云:“展云哥,我知道晚上说了这些话之后,你肯定不会原谅我的。但我就是憋不住!凭什么是她?她有什么好的啊?凭什么啊!”
      “卿清。”高展云微微叹息,“我一直拿你当妹妹。”因为太熟悉了,反而想不到男女那些事上去。
      卿清依旧不服气,愤愤指向卿秋:“那她呢?”
      高展云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或许一开始只是新鲜感,但现在,真的只有新鲜感而已麽?更何况,在这等场合,他是万万不能说出“新鲜感”这个词的。
      冷寂不过一瞬,他又微笑起来,一副绅士派头:“清妹妹,这些情话还是留给我同秋秋私下说罢。”他不再给卿清胡闹的机会,牵起卿秋的手,同诸人道了一声,便将卿秋拉离了现场。

      卿公馆地处租界,却有闹中取静的雅境。四周偏幽,需向外走上一段路,方才汇入热闹街头。高展云的车不过拐了个弯,便仿佛有滚滚红尘扑面,繁华似锦而开。
      “对不起,秋秋。”高展云的道歉打破车厢内的安静。
      “为什么?”卿秋却只反问。
      “今晚之事因我而起,连累你们姐妹不痛快了。”高展云承认得爽快。从这一点上说,他还算是个负责任的好男人。
      卿秋莞尔一笑:“道歉之后呢?”
      高展云沉默片刻,只缓缓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我知道怎么做。”
      车外风景光鲜亮丽,霓虹闪烁。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原来自古如此,世事再纷扰,歌舞照升平。卿秋这么想着,忍不住问:“会打仗麽?”
      “嗯?”高展云一时未领会她的意思,滞了片刻才答,“啊,说不准。”
      “乱世呢。”卿秋转而望向他,“这样的世道,咱们能活着,真不容易。”
      高展云看她一眼:“怎么一时这么感慨?”
      “我就是在想,在生命都不能保障的世道里,情爱那么微不足道,为什么仍然有那么多人愿意赴汤蹈火呢?”卿秋语气平淡,“你今儿来卿公馆,不该只是为了吃顿饭吧?”
      “我就说,秋秋主动邀请,亦不该只是看电影那么简单。”高展云笑起来,眉目舒展,甚是英气,“直接说吧,秋妹妹,我确实是在调查慕白。”
      卿秋不曾想他会如此直白,不免一怔。
      高展云主动解释:“自北边有会谈的意向出来,商会决定保持中立。那个慕白说动不少人去发展南北线的生意,南北不打仗,生意才好做。自然会有人不满商会的态度,希望商会出面,对政府施压。”
      “我不明白的是,你不是也想同他做生意?”卿秋神色不解,“听你的口气是希望南北会谈的,为何不利用高家在商会中的影响?”据她所知,凭高家的地位,不光在商界,就是在政界,也是有相当的影响力。
      “政府与之谈或不谈,并非我所能及。”高展云似有些无奈。他的原则是尽量不搅入党系斗争,更重要的一点是,高家的暴利,很大一部分来源于“战争财”。他的个人意愿与家族利益比较起来,恐怕微不足道。
      卿秋忍不住出言讽刺:“正是因为人人明哲保身,国家才四分五裂。”
      “秋妹妹,你也知道这是乱世。一夜暴富的人不少,一夕破产的人更多了去。”高展云苦笑,“你对我未免太苛刻。”
      卿秋不语,瞪着前方,听得高展云继续道:“你那位朋友敢在如此敏感时期出现,我不得不多想一想他的目的……”
      “他能有什么目的?”卿秋打断他的话,语态中仿佛有些赌气的意味,“你在怀疑什么?怀疑他是北边派来的特务?这也太光明正大了吧?北边的会那么傻?再说,他本来就是南方人。”
      高展云惊诧反问:“他是南方人?”
      卿秋看上去很是懊恼,抿着唇,闭口不答。
      车厢内一时安静。
      好一会儿,卿秋才小声道:“我同他是在法国认识的,彼时他不过是一介书生,来自南方,并未有殷实的家境。”她顿了顿,面向高展云,表情自嘲:“究竟哪一个是真实的他,我并不确定。又或许,两个都不是。我看你还是不要打算同他做生意的好。”
      高展云突然伸手轻抚一下她的脸颊,眼神宠溺:“担心我?”
      卿秋撇过头:“你做什么?……这么轻浮……”虽是责怪,声音却轻柔,落在高展云眼中倒多了害羞的味道。他眼角染上笑意,问:“秋,你信不信他?”
      卿秋一怔,思付片刻方答:“若是以前,我信。”
      高展云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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