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往事》狐狸小妖

1、Chapter 1

　　江南十月，秋色已然浓郁。街头梧桐染了一层黄，风拂过，枯叶纷纷，尽显秋意。
　　这会儿已是傍晚，天边仅余几分浅淡的光亮。卿清站在十字路口眺望，不耐烦的跺了跺脚。她的眉头愈蹙愈紧，总算在尚未打成一个结时，瞥见一辆轿车横冲直撞而来，堪堪在她身旁停住。
　　“卿清，快上车！”自车内探出一张俊容，剑眉飞扬，却陪着讨饶的笑。
　　“高展云你个混蛋！”卿清劈头就骂，毫不客气。
　　“我该死，我有罪！”自知理亏，高展云当即举手投降，“好妹妹，快上车罢，生日宴赶不及了。”
　　“哟？”卿清扬声反问，“你也晓得哦？”但见高展云可怜巴巴的模样，到底心一软，沉着脸钻入车内。
　　今天是卿秋——卿清的二姐，卿家的大小姐——的生辰。卿公馆里举办生日宴，邀请的均是金陵世家权贵们。高家是商界头一把手，更不提高、卿两家长辈本有联姻之意，身为高家独子的高展云当仁不让成为卿公馆最受欢迎的人选。
　　卿家只有两姐妹。年龄上，高展云与卿秋更配一些，然而卿秋的性子偏向沉静，期间又出国留学，倒一直是活泼的卿清与高展云更热络。只是半年前卿秋回国，不知怎的引起了高展云的兴趣，随即便展开猛烈的追求攻势。因为无论怎样都是高卿联姻，两家长辈也就由着小年轻们闹去。故而算来算去，恐怕只有卿清一人觉得难堪和尴尬罢。

　　上了车，卿清从手提包里取出一份包装精美的礼物，递予高展云，语气仍是忿忿：“拿去！”费心费力帮他挑礼物不算，还连累她在风中等了一个多小时，这罪过，简直罄竹难书！
　　“清妹妹真是我的救命菩萨！”高展云一路急驶，不忘送她一张阿谀嘴脸，“等我成了你姐夫，一定好好报答你。”
　　这话忒让人误会，偏高展云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卿清知道自己向来摸不透他，只当没听出来，挑眉道：“连送我姐的生日礼物都不亲自挑选，可见根本没有诚意。”
　　“这不是相信你的眼光嘛。”高展云继续糖衣炮弹，“再说了，咱们还分什么你我？你挑的不就等于我挑的？”
　　卿清终于笑起来：“瞧瞧，嘴跟抹了蜜似的。”

　　说话间便到了卿公馆。有佣人接过轿车，开去停妥。
　　高展云一手捧着礼物，摆了个自认潇洒的姿势：“什么叫角？那是用来压轴的。”
　　“好大的派头。”卿清嗔他，视线越过高展云的肩膀，落在不远处刚停稳的黑色轿车，面露疑惑。
　　高展云跟着瞧了瞧，很是善解人意的解答：“原来你还没见过呢？那位，正是最近风头正健的慕白慕先生，从北平来的。”他痞笑，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怎么样，有没有我一半好看？”
　　卿清一脸严肃，点了点头：“有，何止有一半，都快赶上两个高展云了。”说完也不等他反应，紧赶着一溜逃了。
　　留下高展云在原地回过神来，直嚷嚷着：“嘿，小丫头，越来越伶牙俐齿了啊。”

　　虽说是自己的生日宴，卿秋却有些意兴阑珊。她推窗伫立，外头是满园的秋景，鸟雀儿叽叽喳喳，在枝桠间上窜下跳，或是一溜烟飞没了影。
　　母亲遣人来催过好几次，说客人都已经到了，再不下楼就失了礼数。她只是口里应着，却动也不动。
　　“姐姐？”比敲门声更早传来的是妹妹卿清的声音。不等她应答，门被打开，探进一颗脑袋，笑嘻嘻道：“姐姐，你怎的还躲在房里？连高展云都在楼下等着了呢。”
　　卿秋点点头：“就来。”
　　“哎？怎么穿得这么素？”卿清上下打量，“不过真好看。”白底印花的旗袍恰到好处得勾勒出卿秋的身段，比起楼下满场的衣香鬓影，仿若一朵清新百合，幽然绽放。“唔，再添一点就完美了。”卿清走到梳妆台，挑了一支珍珠发卡，调皮笑道：“画龙点睛。”

　　这等场合，向来是高展云发挥八面玲珑的时候。一圈招呼打完，自然不能怠慢了北平来的客人：“慕先生好啊。”
　　慕白微微颔首：“高总。”
　　高展云笑得甚是官方：“慕先生可还适应南方的天气？”
　　“金陵是个好地方。”
　　这个回答似乎别有含义。好与不好，不见得喜不喜欢。高展云只笑不言。
　　两人均是风度翩翩，站在一块儿，倒成了一道不俗的风景线，引来不少关注，尤其是女性目光。相较下，高展云的五官更精致些，眉眼染笑，更显风流。慕白则偏向内敛，裁剪得体的西装衬出挺拔修长的身材，言行稳重。
　　“高总年轻有为，我一直甚为佩服，不知有没有机会请高总指点一二？”这回是慕白开场。
　　“客气。”高展云连连摆手，“我不过是蜷居金陵的地头蛇，还是慕先生有魄力，买卖都做到了南方。”
　　“高总太谦虚了。虽说分了南北，生意还是照做嘛。”慕白顿了顿，继续波澜不惊道，“再者，毕竟要南北会谈了。”
　　这恐怕是近期最常谈论起的政治事件了。北方共和派与南方民主党，划江而治僵持数年，近期竟传出要会谈的消息，自然引起全民的瞩目与热议。据说是北派主动递出的橄榄枝，且态度温和，似有相当诚意，以至于诸多期盼南北统一的无党派人氏对此升起极大期望。
　　金陵是南方首府，政治氛围更为浓厚。上至达官显贵，下到贫民百姓，茶余饭后总不忘论几句家事国事天下事。
　　“看来慕先生对和谈很有信心？”高展云不动声色。
　　慕白答得甚是太极：“那是政府的事，我们麽，只管做生意。你说是不是，高总？”
　　高展云朗声笑。

　　正此时，女主角姗姗来迟，生日宴宣布开始。
　　高展云是第一个凑上前的人，高举着卿清替他备好的礼物，献宝似的，嬉皮笑脸地祝生日快乐，随即夸张得打了个响指，啧啧称赞：“秋秋，你今儿真是太漂亮了。”
　　“谢谢。”卿秋浅笑，“比起礼物，你的恭维似乎更真诚一点儿。”
　　高展云一愣，随即“哎哟”一声：“清妹妹居然出卖我。”
　　“别错怪人。”卿秋眸中的笑意更盛，“我不过试一试你罢了。”
　　高展云很是配合的流露一副懊恼模样，真假难辨。
　　“好了，我先不管你了。反正你也熟悉，就自便吧。”卿秋说罢，转身同其他上前祝贺的宾客们致谢。
　　高展云却并未走开，噙着笑打量卿秋的一举一动。他最喜欢卿秋的那点聪明，恰到好处，多一分显得咄咄逼人，少一分又失了灵气，让他期待与她交流的每一次机会。
　　他看到她在微笑，看到她不经意抬手挽起耳边的长发，也看到她突然停滞随即恢复如常的步伐。此时站在卿秋前面的，正是那个慕白。
　　不待高展云上前关心。慕白已快步走至卿秋面前，笑道：“好久不见，卿小姐。”
　　他们认识？高展云一挑眉。
　　“好久，不见。”卿秋的微笑显然有些刻意。
　　高展云决定是该自己出马的时候了。“秋，这是北平来的慕先生，你还没见过吧？”他很是自然的将手搭上卿秋的肩——这是宣布归属权的亲密动作。
　　而卿秋没有拒绝。
　　慕白迅速看了高展云一眼，再稍稍垂眸，注视着卿秋：“我在法国见过卿小姐几面，不知卿小姐有没有印象？”
　　高展云仿佛毫不在意，笑道：“没想到慕先生也去过法国啊。慕先生是什么时候回国的？”
　　“半年前吧。”慕白神色间似有踌躇，“卿小姐不记得了？”
　　两人一来一往对话，倒是将卿秋摒之在外。接收到高展云的询问神色，卿秋掩去眉宇间的茫然，淡淡答道：“或许是吧，我不太记得了。”
　　慕白的表情很是微妙，几分轻松，几分惆怅，又似乎有些无奈：“卿小姐贵人多忘事。我是慕白。”
　　卿秋一顿，轻轻笑起来，只是唇边悄然掺了一丝讽刺：“你好，慕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