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风泱泱》彦卿

21、有美一人，清扬婉兮（上）

　　这日正好轮到休沐，冯遂等人商量着去何处游玩一番，一时拿不定主意。罗昱正想问问陈彦的意见，却不见了人，似乎自用过朝食后就不曾看见他。几人找寻一番，总算在校场找到了正在拉弓练习的人。
　　空旷的校场上，昀初腰背笔直，手臂抬得极稳，戴着饕餮纹青铜韘的手指扣上铁弦，二石硬弓被一点一点拉开，直至弯如满月。“铮”的一声，铁弦震动，虽无箭却能感受到其中呼啸凌厉的箭风。
　　几人不由停下脚步，静静看着前方挽弓之人。
　　挽弓、瞄准、放弦，昀初一直重复着这套动作，下颚紧绷，淡然镇定，丝毫不显繁琐。
　　罗昱上前，皱眉道：“陈彦，别练了，这臂力也不是一天两天就练好的。”
　　冯遂拍拍昀初的肩膀，道：“你手上的伤才养好，小心过犹不及。今日难得休沐，出去走走。”
　　昀初颔首，心知自己过于急进，遂收了弓箭，“可有什么好去处？”
　　“大伙还未想好。”
　　一人突然灵光一现，冲昀初挤挤眼：“不如就去醉玉坊吧，那里的歌舞在长安城中可是数一数二的，而且，听说陈彦与醉玉坊的花魁关系匪浅呢。”
　　众人一愕，看着昀初，眼神暧昧。
　　“好小子，看不出来啊！”
　　“这主意好，大伙就去见见陈彦兄弟的这位红颜知己。”
　　昀初眼睛朝罗昱那里一瞥，罗昱立马头一低，脖子一缩，“你们别听人胡说，我与她虽熟识，却不过是一般友人而已，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无奈她的话听在众人耳中只是欲盖弥彰，几人非要去看看这花魁是何等模样。昀初苦笑连连，只得随他们去了。

　　醉玉坊内一派歌舞升平，几人坐定之后四处打量。冯遂望着台上轻歌曼舞的女子，只觉得眼花缭乱，问昀初道：“李姑娘在哪呢？”
　　一旁的罗昱嗤笑道：“老冯，人家李姑娘可是花魁，哪会在这群庸脂俗粉里？”
　　冯遂“啧啧”几声，台上的女子已是极美，这李姑娘该是怎样一个天仙般的人物啊？
　　“陈彦，你家李姑娘何时出来啊？”
　　昀初暗叹一声，抬头看向角落中的沙漏，“应该快了。”
　　片刻，一阵琴声响起，如泉水鸣之山涧，让人心神一荡。四周立时安静下来。昀初暗暗佩服李延年的琴技，凝神静听。
　　随着琴声一转，舞姬们莲步轻移而出，丝竹管弦声响起。李妍翩然而舞，身上白纱如层层芙蓉绽放，幽兰芳蔼，柔情绰态。一转身，一挥袖，风姿翩然，千回百转。
　　众人为之牵动，不觉倾身向前，欲一睹美人芳泽。一舞毕，众人一时愣，直至芳影消失，才响起一片叫好声。昀初这边鼓掌尤为激烈。
　　“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美的女子！陈彦，你说说，你是怎么认识弟妹的？”
　　“李姑娘只是视我为友，你们想的太多了……”
　　“陈彦你这人就是面皮太薄，这有什么好隐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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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人嬉笑地谈论着，好不压低的声音引得四处瞥来异样的眼神。昀初扶额无语，眼角无意中掠到斜对面的厢房，见一欣瘦的锦袍男子正冷冷地盯着她，满面不加掩饰的躁怒之色。
　　不待昀初多想，一奴婢躬身来到她面前，却是李妍相邀。昀初在罗昱等人暧昧的眼神中起身离开，一时哭笑不得。

　　“哎，李姑娘你听我说呀……采薇，你别推我，让我再和你家姑娘说几句话。”
　　进了后院，昀初便看见小婢采薇推着一四十多岁体态丰腴的妇人往门外走。
　　“王娘子你就省点口水吧，我家姑娘是不会答应的。”采薇对那妇人却是不辞颜色，抬头见昀初站在院门口，面上一喜，笑道：“陈郎君来了，姑娘就在厅中，您进去吧。”
　　那妇人一双精明的细眼上下打量昀初，嘴角微翘，透着一股市侩。
　　昀初看了那妇人一眼，冲采薇颔首。
　　见门微微闭着，昀初抬手敲门，只听李延年的声音从门内传来，不由的一顿。
　　“妹妹，你可是喜欢陈彦？”
　　“二哥，你说什么呢！”
　　“不是哥哥多想，只是你平常对其他男子皆不假以颜色，唯独对陈公子青眼有加。你若是真的有意，为兄便替你去说，也省得那金仲再来纠缠。我观陈彦人品才能皆是不错，以后定有一番成就。他虽小你几岁，却也不成问题……”
　　此刻，昀初只觉得心惊肉跳，也顾不得失礼，急忙转身离开。
　　采薇正好将人送走，转头见昀初快步出来，问道：“陈郎君怎这么快出来？李师傅似有事找你。”
　　昀初嘴角微抽，僵着脸道：“那个……我想起还有些急事，这就告辞了，烦你代我向李姑娘道歉。”
　　采薇望着昀初离去的背影，喃喃道：“陈郎君怎么看起来像是落荒而逃呢？”

　　连着几日绵绵细雨，到转晴时已是入夏时节。湛蓝明媚的天空中飘着几朵白云，章台街边垂柳如丝，如烟如幕。路人早已脱下春装，换上薄薄的夏衫。
　　凉风习习，昀初一手支颐，半眯着眼，漫不经心地看着街上的孩童嬉戏。
　　滚烫茶汤缓缓注入杯中，立时茶香满室。苏武放下木勺，将杯放到昀初面前，看向窗外，笑道：“我记得阿初小时最喜欢玩这抛石子的游戏，一个人便可玩个一天。”
　　“我现在还记得怎么玩呢！”昀初笑道，眼眸清亮，一片光华。“那时苏武哥哥和盈华姐都不怎么陪我玩，我只能一个人玩了。”昀初看着苏武，微撅了下嘴。
　　苏武轻咳一声。他与昀初相差四年，故在昀初只知玩耍嬉戏的年纪，苏武早已开蒙明礼，实是无法陪她一起玩诸如抛石子一类的游戏。
　　二人看着孩童玩耍，面带微笑，心中平和喜乐。
　　过了一会，几个孩童玩厌了游戏，蹦跳着拍手唱起了歌谣。昀初一时兴起，拍手轻唱起来：“两头纤纤月初坐，半白半黑眼中睛。腷腷（bì）膊膊鸡初鸣，磊磊落落向曙星……”
　　昀初笑得眉眼弯弯，两弯梨涡隐然腮边。苏武看着她，目光轻轻流转，瞳中聚着笑意。
　　“……生男勿喜，生女勿忧，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苏武神色微变。
　　昀初手一顿，惊愕地看向苏武。
　　苏武微微沉吟，起身走到窗口，唤几个孩童过来。几个小孩童停在原地，看着苏武，有些怯怯，其中一个小孩上前几步，试探着开口：“大人有什么事？”
　　苏武面带笑容，取了案上的果子在手里，“你们若是将方才的歌谣再唱一遍，我就把这些果子给你们。”
　　几人盯着苏武手中的果子咽了一下口水，相互看了一眼，便开口唱起来：“生男勿喜，生女勿忧，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苏武将果子递给几个孩童，问道：“这歌谣是从何处学来的？”
　　小孩歪着头，眨巴了几下眼，“大人，这不用学，跟着哼几句就会了。”
　　“这街上的孩童都会唱？”
　　小孩鼓着腮帮，点点头，“大人想学吗？我可以教你。”
　　“嗤——”昀初忍不住一声轻笑。
　　苏武笑着对小孩摇摇头，挥手让他们走了。
　　昀初收起笑容，“卫氏隆宠不断，朝中一门独大，陛下不但毫不压制，且一封再封，实是古怪。”
　　苏武回到座位上，道：“卫氏一门不仅仅只是外戚，单是一个卫青足以陛下重之又重。于上位者而言，只有可用与不可用之分，陛下如今还用得着卫氏一门，所以在找到足以代替它的人之前，陛下不但不会轻易动卫家，还会一直重用。”
　　昀初蹙眉，“难道陛下就不担心它超出自己的掌控吗？”
　　“卫青作为卫家的领导者，乃谨慎谦恭之人，倒是能把握好这个度。只不过，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世上万物皆难久恃。”苏武冲昀初淡淡一笑，“朝堂上各种势力角逐较量，虽诡异莫测却也波及不到你我。”
　　昀初点点头，眼角往窗口一瞥，面上惊慌一闪而过，头一低，闷声道：“苏武哥哥别动，就坐那！”
　　苏武一愣，直直坐了一会，看着几乎将脸埋到茶杯里的昀初，问道“好了吗？”
　　昀初瞥了几眼窗口，抬起头，轻呼一口气，“没事了。”
　　苏武眉梢微挑，“这是怎么回事？”
　　“苏武哥哥，那个……可有女子爱慕你？”
　　纵然早已束冠成年，这样直白的问话还是让苏武一时无语。待化去面上的尴尬，他清了清嗓子道：“你问这做什么？”
　　方才却是李妍自窗外走过，昀初下意识地想躲起来。自那日在醉玉坊听了这兄妹二人的对话，昀初心里一阵乱麻，也不再见李妍。她一直视李妍为友，碍于自己目前的身份，平常言谈十分注意分寸，没想到还是闹出这种误会。
　　昀初将李妍的事略说了一遍，末了苦恼道：“若李延年真向我提及欲结秦晋之好可如何是好？”
　　苏武看着昀初清秀的容貌，隐隐担忧，“你尚年少故军中无人察觉，若是再过二三年，却是不行。”
　　昀初微低着头：“我明白。”她的时间并不多。
　　苏武思索片刻，笑道：“若是他们真的提及，你只需讲明自己已有婚约，未婚妻在北地郡家中，你与她青梅竹马，此生绝不负她，劝李姑娘另寻良人。”
　　昀初眼睛一亮，这倒是个极好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