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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鹤鸣九皋,声闻于野(下) ...

  •   华阴县内,一辆马车在山道上行得又快又稳,待行到一处山脚下缓缓停住。不待仆从放下杌子,昀初跳下车,眺望眼前的山丘。
      恭氏祖籍华阴县,此处乃恭氏一族的墓地,为历代先辈长眠之所。昀初对这个地方并不陌生,除了历年的祭祖,每年阿母的生辰死祭,无论阿爹多忙,总是亲自带她来此处祭拜。那时阿爹总不让人抱她,而是俯身拉着她的手一级一级往上爬。阿爹的手温暖坚实,昀初握紧自己的手,如今再也无人拉着她的手往上爬了。
      苏武吩咐仆从待在山下,随昀初一同沿着山道往上走。道旁树木枝叶繁茂,一派兴兴向荣。登上最后几级台阶,眼前出现一道斑驳的朱漆大门。
      “苏公子又来拜祭恭将军了。”守门的老叟迎上前,笑道。
      苏武微一礼,道:“有劳老伯了。”
      老叟连连摆手:“苏公子哪里话?这本是老朽该做的。唉!如今也就您和张少夫人时不时过来看看。上次您走后不久她也过来了。”
      “张少夫人?”
      见昀初一脸茫然,苏武笑道:“就是你楚姐姐。”
      “盈华姐?!难道……”昀初愕然,瞬间转化为欣喜。
      苏武颔首道:“你盈华姐已于去年嫁于子孺为妻。”
      昀初拊掌笑道:“盈华姐与安世哥哥喜结连理真是太好了!她这些年可好?”
      “你盈华姐有子孺照顾自是极好。只是自代郡出事后她一直为你伤心不已,幸亏有子孺从旁安慰才好转过来。”
      “盈华姐……”昀初轻喃一声,声音满含愧疚,“我也极想她,只是,现在我还不能见她。”
      “你既已平安归来,总有一日会与她相聚的。”
      昀初嘴唇微抿,轻点头。
      老叟解下身上的钥匙,打开铜锁,缓缓推开大门。
      “你们进去吧。”
      举目望去,一块块石碑静静矗立着,大小不一,参差不齐,却都留着风雨打磨的痕迹。昀初仿佛能感受到墓碑的冰冷和坚硬。
      苏武停下脚步,目露不忍,“到了。”
      阳光之下,坟茔镀着一层温暖的金色,孤傲地耸立着。昀初缓缓上前,每走一步都好似踏在自己的心上。她跪在墓碑前,手指一寸寸抚过上面镌刻着的名字。深吸一口气,她努力弯起嘴角,声音哽咽破碎:“阿爹,初儿回来了,你的初儿回来了!”
      “初儿来晚了,您一定等急了吧?”昀初抱着着墓碑,轻声低语,“现在初儿终于回来了,您可以放心了。”
      昀初吸了吸鼻子,笑道:“这三年初儿一直呆在乌孙,那里的人好,很热情。阿爹教我的箭术我一直有好好练习,不敢有一日懈怠。平叔待我极好。这次我不让他跟我回来,可把他担心死了。”
      昀初动手清理墓边的杂草,“阿爹,您知道吗?汉军早已收复了河朔,现在又控制了漠南,不久之后,漠南将无王庭。您一定很高兴吧!”
      “阿爹,初儿参加了期门军……您不要怪我……我要把您完完整整带回来!”斑驳的树影遮在她身上,只剩下苍凉的冷意和决绝。
      昀初双目微敛,任谁也看不出到底藏了多少东西。苏武胸口渐渐酸痛起来。怎样的惨痛记忆让原先明媚天真的小女孩变得如此?
      苏武看着墓碑,心道:苏武此生必尽己所能护其平安。

      “这是去哪里?”昀初挑起车帘,见马车进了长安却并未按原路返回,而是拐入杜门大道一路直行。
      “我带你去个地方。”
      马车在一府邸前停下。苏武登上石级叩门,片刻,一仆从打开门,见是苏武很是高兴,“是苏公子啊,快请进!”
      “先生可在府内。”
      “大人正在书房,您请先到前厅坐会,我马上去通传。”
      府内各处种着葱绿草木,大多不知名,昀初不免多看了几眼。
      “此处乃是博望侯的府邸,这些都是他自西域带来的。”苏武指着四处的植物一一介绍:“你看那开着紫色小花的,是大宛的苜蓿;那树上挂满一个个暗红色果实的,是安息国的石榴……”
      扑天盖脸的绿迎面而来,如一片碧色天幕。昀初细看之下,只见竹架上墨绿色的藤蔓缠绕交错,铺满了密密匝匝的叶子,叶子下还挂着一串串果实,大如龙眼,晶莹剔透如碧玉。
      “这是什么?”昀初站在架下,仰首盯着一颗颗果子。
      “这是蒲陶,生于大月氏、大宛等国,味酸甜多汁,当地之人以此为酒,藏之可至数十岁不败。”
      “苏武哥哥懂得真多!”
      苏武道:“博望侯博古通今,见识不凡,武自他那里受益良多。”
      味酸甜多汁……昀初忍不住伸手摘了一颗,塞进嘴里……
      “酸……好酸啊!”昀初呲牙咧嘴,整个脸皱到一块。这哪有甜味啊?!
      苏武愕然,强忍着笑:“这紫红色的才是熟的,而且食之应剥皮。”
      “哈哈……”伴着一声笑,博望侯张骞捋须走来。他目光中正清和,双鬓早早被塞外的风霜染白,但精神矍铄,气色极好。
      “先生。”苏武长身一礼。
      张骞颔首,看向一旁的昀初:“子卿,这位小友是……”
      “这是武的好友陈彦,今日随我一同来拜访先生。”
      “见过博望侯。”昀初拱手施礼。
      张骞笑着抬抬手,道:“陈彦可是喜欢蒲陶。这架上的可不好吃,庖中备着成熟的。”吩咐一旁的仆从:“去把今早刚收的蒲陶取来。”
      昀初的脸微红,不好意思起来。
      三人在厅中坐下,小仆将洗净的蒲陶端了上来。与架上的蒲陶不同,漆盘中的葡萄呈紫红色,透着诱人的光泽。只是这次昀初没冒然下手。
      “陈彦尝尝。”
      见苏武和张骞笑盈盈地看着她,昀初抿了抿唇,摘下一颗放进口中。酸甜滋味在舌尖划过,满口的果香,昀初好吃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张骞捋须道:“这蒲陶我种了几年方有所成,只是与西域的相比还是酸了些。当地人采摘后将其晾晒风干,制成果脯,可保存很长时日。”
      张骞对各地的风土人情多有了解,许多奇闻趣事随口道来。昀初听得有趣非常,看着张骞的目光满含敬佩。
      “阿爹——”门忽然被人推开,一总角少年闯进来,见有外人在此立刻顿住脚步,呐呐不言。片刻一妇人匆匆跑进来,面色惶然,拉起少年的手,局促不安道:“对不起,夫主。”
      声音坚涩,带着浓浓的口音。昀初不由抬目看着那妇人,眉眼深刻,鼻子高挺,皮肤也不若时下女子的细腻白皙。昀初眉头微微一蹙。
      张骞对昀初介绍道:“这是内子和小儿。”
      昀初拱手施礼。苏武随之起身告辞。
      “先生的夫人是匈奴人。”二人上了马车,苏武开口道。
      昀初并不惊讶,方才她已有所猜测。
      “先生被困匈奴十几年,几经生死。那妇人原是一小部落首领的女儿,多次相护先生,后嫁于他为妻,产下一子。先生回大汉时并未抛下她们母子二人,一同历经艰险回来。”
      昀初叹道:“博望侯能在富贵时不忘患难之情,不离不弃,实是重情之人,让人钦佩。”
      “匈奴并非人人残暴蛮横,亦有如先生的夫人一般心怀仁善之人。”
      她看着苏武清澄的双眸一怔,继而目光通透,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万不会被仇恨蒙蔽心智,失了良善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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