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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二十一)酒后 ...

  •   徐靖远很早就动身了,还是司机胡师傅来接的。在楼下,丁冉跟他交待了几句关于技术评估报告的事宜,他则嘱咐丁冉,别再跟纪晗闹矛盾,自己过几天就回来。纪晗则是跟小胡说,通知你哥,转告他们维修队上那个聋人,今天省医院的大夫在L县会诊,要是能被选上就有恢复听力的可能。小胡一个劲儿地跟她鞠躬道谢,说自己的哥哥正是那名聋人,前些时候得到消息,今天已经去县医院了。
      几个人告别之后,纪晗抱了自己的电脑去找丁冉,等他布置任务。各项数据都在案头摆着,丁冉容不得第三方镜花水月般的评估结论混淆视听,跟纪晗分头核查。他做审计,对比第三方的资料,重新了解水电站的总体运营状况;纪晗再次计算参数,参照启华以往以及市场上同类的收购项目,完善上交给集团投资委员会的最终审批材料。两个人话不多,纪晗偶尔问两句,丁冉言简意赅地答两句,尽可能的把对话减少到最低限度。其间,周志飞来了个电话跟纪晗告别,丁冉只是叼着烟朝她看了一眼,就又专心于工作了。头天晚上的那一幕没有谁再提起,一整天下来,他们倒也相安无事。
      当天的晚饭是丁冉买回来的,他撂下餐盒去开电视,胡乱调到一个不明所以的综艺节目就停下了。主持人正在问一众男女嘉宾,评判好男人的标准到底是什么。
      丁冉问纪晗:“你觉得呢?”
      她听着姑娘们给出的答案,看看丁冉,眼神里不小心流露出了略带迟疑的挑衅,“嫖|娼给钱,结婚养家。”
      “除了钱你就不能看见点儿别的?”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纪晗唇角微微挑起,摇摇头,拉过一个餐盒。
      还没打开,丁冉就拦住她,“这盒,那个有辣椒。”
      在这个时候,这样的体贴显得有点儿不伦不类。

      徐靖远离开后的第二天,娄副县长回来了,当天晚上,他亲自过来请人。
      丁冉在路上小声吩咐纪晗:“等会儿敬酒主动点儿。”
      “丁总,我不会喝酒。”她如实交待。
      “时间紧任务重,没时间让你练了,真要喝出毛病来,医药费我给你报。”丁冉唇边划出一道浅浅的笑弧,“到人身边敬,有点儿诚意,别老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不吉利。”
      纪晗硬着头皮领命,说:“领导安排下来的事儿,我一定办好。”

      在这个地处边陲的国家级贫困县里同样有散发着民脂民膏味道的所在。纪晗暗叹,如今这世道,果然没几桩生意不是在吃喝嫖赌里谈成的。她跟在丁冉身后和在座的几个人挨个握手打招呼,话不多,稳重又得体。
      省发改委的秦副主任也在,他在行政级别上比娄副县长高,坐了主座,旁边空着的座位是给丁冉和纪晗的,另一侧是留给娄傅山的。
      “丁总今天把小纪也带来了?”秦副主任看了看纪晗,又瞟了眼娄副县长。他不相信丁冉不知道娄傅山的风评,也不信今晚丁冉带着纪晗过来是没有目的的。
      “徐工有事儿,临时回去了,要不我们应该都过来的,难得娄县长今天回来,又这么给启华面子。”丁冉冲他笑笑,也瞟了眼娄傅山——带她过来,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他。小宫女儿喝成酒香兔子,也该现原形了。女人不管好坏,到了他丁冉身边没几个能装得长的,再借点儿酒劲一般也就不装了。
      “丁总,前两天我不在,招待不周,今天咱们不醉不归。”娄傅山说着指了指台子上放的黄龙瓷瓶,“秦主任跟我交待了,你不爱喝曲酒,这是特地给你们预备的。”
      “您客气。”丁冉端着杯子站起来说:“我先敬诸位领导。”
      一桌子人推杯换盏,娄傅山把包括秦主任在内的客人一一敬过,就只剩下纪晗一个人还没喝。他把话说在前头堵人后路:“小纪,到了咱们这儿酒不能免,不喝可就是不给面子。”
      纪晗看看面前那个已经被倒了八分满的分酒壶,知情识趣地端起三钱杯子走到娄县长身边,反正也躲不过去了,风萧萧兮易水寒吧。她拦了正要倒酒的服务员,接过酒瓶给县长满上。
      黄龙瓷瓶里飘出一阵一阵的醇香,这酒大概颇有些度数。
      “娄县长,我先干为敬。”纪晗举起杯,杯口低低地跟对方碰了一下,仰头灌了下去,忍着刺喉的辛辣大方地向娄傅山笑着亮了亮杯底。
      再敬第二杯,纪晗说:“下游的二三级电站您多费心,跑批文的时候,您多关照。”
      娄副县长连忙应着:“一定,一定。”
      “有县长这句话就成,在座的上至省里的领导,下至我这样的平头百姓可都听见了。”第三杯又是一饮而尽。
      娄傅山看看纪晗,眼睛里露出微微的笑意,拿了桌上的烟,隔过不会抽烟的秦副主任递了一支给丁冉,“丁总强将手下无弱兵,小纪有量啊。”
      “娄县长,您手下留情。”纪晗举起打火机,毕恭毕敬地帮他点上。他喜欢漂亮女人为他做这些小事——权势就是这么个微妙的东西,让人俯首帖耳。
      “要不……咱们换个喝法?”娄傅山抬头询问丁冉。
      纪晗拿着打火机走回丁冉身边,他叼着烟侧过头,眯着眼凑在火苗上嘬了两口,似乎没有圆场的意思,反倒笑着说了句:“客随主便。”
      丁冉的笑容里内容很多,她一时辩不清楚,只能默默坐回自己的位子。
      “丁总是爽快人!”秦副主任带头叫好。在座的都是官场、商场上摔打出来的老姜,见了这个情形马上跟着起哄,一屋子人全笑起来。不知是谁突然说了一句:“有秦主任在,回回的局都这么正式,丁总和娄县长的买卖都谈成了,今天咱们大家得轻松轻松。”
      娄傅山听了笑笑,跟旁边的人低声交待几句,转回身来说:“小纪,来,坐这边。咱们换个喝法。”
      他给服务员使个眼色,立刻就有一把餐椅,一副干净餐具递到他身侧。
      渔翁还真多!丁冉瞟他一眼,转头看纪晗,她正望着自己,眼睛里是不安和求助,隐约还闪过一丝自暴自弃。作陪的都想着看热闹,直撺掇她换位子。丁冉迟迟没说话,纪晗就乖乖站起来,仿佛不知道娄傅山的用意,又仿佛明明知道也无所谓似的绕过他和秦副主任,坐到了与他隔桌相望的位置。
      面前三个高脚杯,从小到大一字排开,纪晗看着桌上的瓶子,大约是要白酒、啤酒、红酒一样一杯。她知道自己快到极限了,索性早死早投胎。
      “我帮您满上。”纪晗抄起白酒瓶,刚要倒,娄傅山就伸手拦住了下倾的瓶口,“怎么个顺序,丁总说了算。”
      “纪晗……”丁冉见她没推拒,淡淡地说:“今儿你的任务就是陪娄县长喝尽兴,怎么个顺序,听领导的。”
      娄副县长冲她挤挤眼睛,“小纪,我不难为你,小杯倒白酒,其它的,你说了算。”
      “谢谢领导体恤。”她一字一句像是说给丁冉听的。
      包间的门在这时被推开了,娄傅山和纪晗喝酒的小游戏就这么着被阻了阻。
      两三个年轻姑娘鱼贯而入,随着人影闪动,好像连灯光都调暗了。她们个个都有一套应酬的好本事,斟酒布菜样样周到,笑话更是荤素不忌,桌上的气氛霎时被引向了高|潮。
      坐在丁冉身边的那个,身材苗条,四肢修长,裙子的腰身狠狠地收过,交叠在腿前的裙摆开叉随着她的动作忽开忽合,举手投足间都带着暗示。
      丁冉很解风情地赞了她几句。
      她跟他调笑:“当着这么多领导的面调戏良家妇女?”
      “他们都是公仆,知道百姓疾苦。”他虚张声势地把称赞的话又多加了几句。
      凡是来敬酒的,丁冉酒到杯干,放下杯子,一双眼睛始终若有若无地跟着娄傅山身边的纪晗转。
      娄副县长把半杯红酒递到纪晗手里,“这可是好酒。”
      她深吸了口气,接过杯子晃荡几下,看看里面的人影被扯得支离破碎,倾着杯子先拿舌尖尝尝,也辨不出什么味道,闭起眼睛一口气全喝了。喝完,手握着空杯子转了半圈,对娄副县长一笑,咂咂嘴回味似的说:“酸的。”
      “吃点儿菜,小纪。”娄傅山夹了些菜到她盘子里,而后把手搭上了她的肩。
      她躲了一下,未果,还是坐直了身体。
      有服务员过来低声问,等下的格纹碳烤牛小排要几分熟。
      纪晗答:“全熟。”
      “吃不惯?”娄傅山很体贴地询问,“全熟会嫌老。”
      她摇摇头,皱了皱鼻子说:“我怕血滋脸上。”
      “小纪有意思。”娄傅山哈哈大笑,那只搁在纪晗肩膀上的手细细揉着,跟侍者说:“给她八分熟吧。”
      她也懒得费劲去听旁边的人说了些什么,两手捧起最大那杯啤酒,仰头就往嘴里倒。
      几杯酒喝得又急又快,纪晗脸上没了什么血色,却又因为酒醉染上了些红晕。她含着杯沿,笑出一副勾引人的模样,一双眼睛,顾盼迷离,蛊惑人心,看看县长、看看陪客、看看酒杯、看看菜色,就是不曾再看丁冉一眼。
      是真的喝多了,整个人艳且妖,垂了头又抬起眼的一瞥,眼波流转,带着风情,浪里夹着生涩。
      “隔了桌子的眉来眼去?”丁冉身边的人终于察觉,出声调侃。
      他没理会她的调笑,扫了眼众人,用杯底在桌上磕了两下,站起来说:“这第三杯,我敬大家。”
      “第三杯?”有人笑着问:“丁总这是要替啊,那得换大杯。”于是,一干人附和,换大杯,换大杯!
      他抬眼看看那人,笑笑说:“还是这杯,我喝三个吧。”丁冉向来对自己不会被人撂倒的酒量深信不疑,能灌醉他的只有他自己。
      他举了杯子,对着在座的比划了一圈,“今后有能帮到的地方咱们互相搭把手。各位的好,我都记下了。”
      连着三杯酒下肚,大伙儿挨个表了表决心。
      趁着乱,纪晗扶着墙跑出了包间。
      丁冉坐下,指间顺着身边女人背上那一条略微隆起的长长拉链一路滑下去,轻声说:“去看看她。”
      “什么?”她靠近,装作没有听清,贴着他耳朵吹气。
      丁冉伸手拧了下她的鼻尖,说:“帮我去看看她。”
      “死没良心的。”她低头用脚尖踢他,还是不情不愿地跟出去了。

      一顿饭吃下来,除了丁冉似乎人人都喝高了。出包间的时候,娄傅山嚣张了一把,突然就把手搂上了纪晗的腰,纪晗也不去瞟那只居心叵测的手,下意识的侧了侧身子,支起胳膊肘抵抗。娄县长反应不及,还没揽进怀里的人就势被丁冉勾了过去。
      “您留步,娄县长,我们近。我的人我带回去了。”
      纪晗反应出来自己到了丁冉怀里,似乎是不想在别人面前坠了他的面子,没推他,就只是较着劲。出了大门跟领导一一道别,人刚刚上车离开,她就迫不及待地甩开丁冉,冲到角落,扑在一辆车的发动机盖上,一个一个地翻酒嗝,直到吐净了胃里的东西才直起腰。
      丁冉过来扶她,被她推搡开,一个人往招待所相反的方向摇摇晃晃地移动。
      “走反了,这边儿。”他把纪晗拉回来,觉得自己的声音是飘的。
      她狠命地推开他,靠在身侧的后备箱上,拿手背抹了下嘴角的污渍,使劲瞪过去。
      两个人距离很近,对视着,呼吸中都带着浓重的酒气。
      丁冉强拉硬拽地把她抱过来,捏着她才一点点细的手腕,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她背上有细微的冷汗,有点儿潮,微微的发凉,他就又把她再抱紧了一些。
      纪晗挣扎着,和丁冉沿着很复杂的曲线走回几十米外的待所大门。
      “在这儿等着我,我跟前台说句话,这就回来。”他把她按进大堂的沙发里。
      对于一个醉鬼而言,在这张沙发上赖一辈子都没问题,可是丁冉让她留,她就非要走。纪晗赌气似的撅着嘴,一次一次地试着站起来,人竟好像陷在沙发里一样。正在她以为这次一定能站起来的时候,却是丁冉半拉半抱的把她从沙发里弄了出来。
      “刚才不应该让你喝这么多,不好意思了。”
      纪晗用那点儿残存的意识听出他话里的可笑,收敛情绪的力气一下就耗尽了,“你还知道不好意思?脚底下就有缝儿,你怎不钻啊?”
      “先上去。”丁冉重新扶上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不用你扶!”纪晗在吼,丁冉确定,那是吼。
      她一手推开他的手,一手扯着他衬衫的前襟,试图凭借自己的力量离开他,可是身体的重心却总是不能自已的落回他身上。她甩不开他,怒从心头起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有个细小的东西跌落在地上,一个小跳跃,然后骨碌碌地滚了滚,停住了——丁冉衬衫胸口的扣子被她扯脱了。
      “不带这样的啊,这衬衫不便宜呢。”丁冉仍是不撒手,生怕这一放,她就要从他怀里逃脱。
      “要真那么贵,扣子就不掉了。”纪晗跌跌撞撞地想要弯腰去捡,让丁冉眼疾手快的抄着腰抱回来。她一副不死心的样子,又伸出腿,拿脚尖去够。
      “我来行么?”丁冉闷闷地说。
      前台的服务员看着两个人,快走了几步,把扣子捡起来递到丁冉的手里。
      “你怎不谢谢人家?!”身为下属的觉悟已经尽数离开了,纪晗趁着这个机会不怕死地挑衅。
      “我顾得过来么我?”
      服务员忙问:“丁总,用帮忙吗?”
      “没事儿。”话音未落,丁冉就抱起纪晗,把她拦腰扛在了自己肩上。
      “你干嘛?!”纪晗头朝下的趴在他背上,胃里一阵恶心,毫无章法地又踢又捶。
      “你说干嘛?”丁冉不停地摁着电梯的开门键,只想立刻躲开那些猜测俩人关系的注视。门开了,他急急稳住怀里的人,“什么酒品啊你?”
      “那也比你人品强!”纪晗乱挥着胳膊,照着丁冉的屁股狠狠捣了一拳。
      “我人品要这么差,早就把色劫了。”他在她大腿上回敬了一下。
      “别臭美,我也意|淫过你!”她说得咬牙切齿,浑然不觉这是醉鬼的思维。
      丁冉握着纪晗的腰,把出溜下来的她又往自己肩上颠了颠。这么精瘦精瘦的,腰就那么一小掐,打起人来还虎虎生风的。
      “丁冉,你算男人吗?!”她伸腿踢他,使不上劲,又是一通乱蹬。
      “你要试试?!”他心烦意乱地嚷了一嗓子:“轻点儿踹!”
      她又加了把劲,“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可不是兔子么!
      “男人没你这么小心眼儿的!”纪晗开始翻旧账,“不就是让你在门上磕了一下么,你整我算什么本事?”
      丁冉一手固定住兀自踢腾着的纪晗,一手从她裤兜里找钥匙开门,进了屋直接把她扔在床上,“我什么时候整你了?”
      “从你看见我那天就没停过!”纪晗在床垫子上颠了两下,半靠着床头,略带迟钝地瞪他。
      “让你打卡有错吗?”
      “我迟到了,你也晚了!”
      “迟到还不服?”
      “我不但迟到过,还早退过,都不打卡。”纪晗咯咯笑了两声,像占了大便宜似的,随后就憋憋屈屈地望着他,“就因为你让我来这破地方,D大那份兼职都没了。”
      “想当老师现在就辞职,我立马儿批。”
      “丁冉,你也就能拿这个压人。”
      “你明知道那是个兼职,哪还这么多话?包括今儿喝酒,这是工作!我还告诉你,纪晗,我就专治不服,特别是假装一本正经,苦大仇深的。现在的姑娘,只要你敢信,个个都有迫不得已的理由,弄得都好像浊世青莲,出淤泥而不染似的。”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喝下去的酒快要化成眼泪流出来了,她翕动了几下嘴唇,胸膛起伏,半天才说出话:“你说我演苦肉计,说我只认识钱,说我给周志飞当小老婆……天底下的事儿,究竟有几件是你看见的那样?他是嫖是娶跟你有什么关系?为了我好?你何必对我这么好?”
      还没说完,纪晗就从床上爬起来,东倒西歪地冲进了卫生间。
      丁冉呆呆地站着,无所动作,变得沉默而笨拙。他也不够清醒了,否则他一定可以听出她话里的无助和无奈,可是,他就只听见自己心里的叫嚣,“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因为她像她?除了这个,丁冉找不到一个自圆其说——偏执、恐惧、猜忌、躲闪,混合着他没有出路的欲望一次一次把他幻化成嗜血的怪物,他对谁都不曾像对她这样恶劣过。那一刻,有种深深的怜悯在丁冉心里越扩越大,是对纪晗,也是对他自己。
      卫生间里传来呕吐和抽水马桶的声音,丁冉醒悟过来,站在门口看见纪晗扶着马桶,大口大口地喘气。地是冰凉的,马桶是冰凉的,四周的墙也是冰凉的,她就坐在一片冰凉里迎着他的目光,眼神脆弱又执着,眼角有明晃晃的泪渗出来。
      丁冉看着那双聚起泪水的眼睛,里面隐藏的神情似曾相识,让他呼吸不畅,心脏收缩。他侧过头,避开纪晗的眼睛,扯了几张纸巾,也不说话,伸着手举到她面前。
      他站在近前,显得尤为高大,更衬得靠在马桶旁边的她畏缩、渺小。
      纪晗眯着眼睛调整焦距,试了好几次,丁冉还是在她眼前晃。面前有两个他,一个冰冷淡漠,一个忧心忡忡,他们交替地在她的视野里投下影像,最终定焦成一个貌似无动于衷的丁冉。
      就在眼泪掉下来的那个瞬间,纪晗一把拉过那只擎在她面前的手,狠狠咬了下去。
      那两张薄薄的纸巾飘到了她怀里。
      牙齿好像洞穿了皮肤,丁冉没躲,就认她咬了。直到她松口,眼角的泪珠划出一道细细的线,落在他手背上。眼泪烫得惊人,碰上皮肤似乎能腾起水雾,好像比留在手上的齿痕还要疼。
      丁冉缩回胳膊,转身出去了。

      一个人回到屋里,他坐立难安,甚至连烟都忘了抽。直到服务员敲开他的房门,递给他一罐蜂蜜,他还是开口求助了:“帮我把隔壁那屋门打开。”他怕她就那么坐在厕所里,凉冰冰地呆上一宿。
      醉得不省人事的纪晗和衣蜷成一团,瘦骨伶仃的。屋里空调的温度调得低,她手臂抱着肩膀,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斜着的领口里露出突兀的锁骨,长发松散的搭在上面。
      丁冉把手里蜂蜜放在桌上,摇晃她,“醒醒,盖上再睡。”
      纪晗动了动,呼吸安稳,全无反应。
      他托起她的身子,冰凉的,把被压住的毛毯拽出来,裹住她,又去旁边的床上拿多余的铺盖。醉酒的人会变得怕冷,多搭一条暖和些,枕头垫得高一点儿,如果再吐,不至于被呛到。
      忙活完,丁冉坐在床上微微皱着眉,眼神定定地瞧着她。其实她们并不像,特别是她闭上眼睛的时候。可是,对着她,他还是会想起很多年前的某个晚上,也是如同今夜这样的觥筹交错,别人都盯着酒杯,他盯着姚蘅的酒窝,那天他没怎么喝,一顿饭吃下来,满席却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大醉而归。
      总有些人因为不知所谓的原因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然后,又因为各种各样的问题万般无奈地分开。他好像也像纪晗今天一样地哭过,眼泪流过自己的脸,却流不进别人的心。直到现在,他没能再爱上谁像当年爱上姚蘅那么义无反顾,大动干戈。走到这一步,他没后悔,就只是完全没了信心,看不见出口,找不到退路,好多次他都绝望到发狂。这段漫长的感情欺人太甚,总在他面前折叠往返,让他辗转搁浅。可是,不管时间将故事怎样一次一次地沉淀,丁冉确定,即使他逃出了这片废墟,姚蘅对他的影响也会永恒地存在下去。绝情,长情;淡忘,苏醒;这世上很多事儿根本没办法泾渭分明。感情,真能如生命轮回,一灭一生么?
      丁冉轻轻拨开浮在纪晗脸上的头发,她睡得很沉,显得特别乖顺。那张脸上因为酒醉而产生的红晕已经淡了下去,不止脸色,连唇色都是淡的。指背缓缓滑过她清瘦的脸,丁冉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它染上些鲜活的颜色。脑子里总有个念头要冒出来,可就在冒出来的瞬间又在他的有心无意里悄悄缩了回去。如果可以,他真希望纪晗是透明的,能一眼看到她心里,是自己偷梁换柱地错把她当成姚蘅,还是当初女娲造人早就捏好了一对?
      丁冉拉严了窗帘,关了屋里的灯,轻轻把门合上。他回到隔壁,钻进浴室,想让莲蓬头里的热水浇灭心里那团明明灭灭的鬼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二十一)酒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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