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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十九)念珠 ...

  •   L县的新县城里人不多,空旷的马路两边排列着半新不旧的房子,有广场,有喷泉,有洗浴中心,有足疗保健。车开进招待所的院子,时间已经是傍晚,雨停了,头顶上几根电缆交错,像是在压得很低的灰色天幕上割下了几道伤口。电缆上停了两只麻雀,借着雨水梳理着羽毛,听见有人过来,嗖一声飞走了。
      下了车小蔡在前边领路,看到丁冉一路闭目养神,直到现在他才有机会提起自己没带伞的疏失,“也不知道要下雨,这天气预报还没算命来得准。”他讪讪地笑着,“咱们这儿条件有限,不过卫生还是过硬的,丁总看是双人间,还是三人间。双人房间小一些,要不开两间三人的?还带个阳台,带个小会客厅。”
      “别给搞卫生的同志添麻烦了,一间还不够?”徐靖远摸摸后脑勺。
      小蔡见丁冉不置可否就说:“房间的问题丁总知会前台,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我,等下咱们去吃个便饭,等娄副县长回来亲自给三位接风。”
      “饭就算了,我们自己解决,都累了一天了,等娄县长回来咱们再聚。”丁冉笑得很客套,“明天去四五级电站看看,早上就出发,要是方便把你们电力公司做年报审计的那一套东西也顺便带来。”
      小蔡连声称是,帮着把行李运上楼,告辞离开。

      纪晗上楼的时候腿脚不太灵便,丁冉视线灼灼地看着她挑衅,“苦肉计用演这么认真么,真以为装个瘸就能回家度周末了?”
      她把腰杆挺得笔直,直得不卑不亢,“丁总您博古通今的,苦肉计自然不是演给您看的。”她不闪不躲盯着丁冉,觉得眼前的雾气越来越重,再看下去就要失焦了。不是都说相由心生么,那么斯文的一张脸,怎么看什么都是邪恶?
      “去吧,洗澡去,把你那身儿湿的换下来,待会儿过来吃饭。”徐靖远拍怕纪晗,进了房间才对丁冉说:“差不多得了,苦肉计。你是看不清,还是看不懂?给你送伞去了,指不定磕哪儿了。”
      丁冉恍然一笑,事不关己地掏烟点火,还没忘了递给徐靖远一支。他想说自己心里不是那么想的,可话一到嘴边,一离开嘴唇就全都错了。
      “饿一天了,跟吃了枪药似的。”徐靖远接过烟,叹口气,这个男人果然今非昔比了。
      丁冉叼着烟,贪婪的一口接一口地猛抽,有些模糊难辨的心慌,看着湿淋淋的纪晗他脑袋里就像塞满了“一硝二磺三木炭”,一点就炸。

      洗了澡出来,纪晗拎了湿衣服去阳台上挂,回来就坐在床上摆弄剩下的三颗珠子,直耗到不能再耗,才去敲隔壁的门。
      夏天的裤子本来就不长,她个子又高,坐在低矮的沙发上露出一截脚踝,伤口狰狞,触目惊心,怪物一样呲牙咧嘴地睁开眼睛瞧着丁冉,瞧得他一阵一阵冰凉的心惊。
      丁冉燃起第二支烟,抽了一口,溅起几点火星。他跟自己僵持着,等到呼吸匀了,心跳稳了才敢问:“怎么弄的?”
      纪晗慢动作一样地抬头看他,脸上有种面对丁冉时并不多见的单纯,茫然地闪不过神来。
      “腿上,”丁冉牵牵嘴角,胸口涩涩的,“怎么弄的?”
      她赌气地答:“排苦肉计去了。”
      “哪儿排的?”丁冉意外的没有反唇相讥。
      “桥上。”
      “下这么大雨你上桥上干嘛去了?”
      “手钏散了,捡珠子来着。”纪晗忍不住看他,和他视线纠缠。
      “就这仨?算盘珠子也比它强啊。”她不说实话,不管不顾地撺他邪火。她的念珠散在桥头,他的念珠在她眼里,每看一次,每数一次,就升起一次对她的念头。
      徐靖远眉头皱了又松,你们俩不能心领神会点儿么。他撂下一句,“好好说话”,摇着头去拿自己的电脑。
      “不消毒、不上药的,你再得了破伤风死的这儿。启华到现在还没因公殉职的先例呢,赔多少我可说不准。”
      “不是因公,我不讹您,丁总踏实把心放肚子里吧。”
      丁冉瞪着她,把手里的烟头狠狠甩在地上,摔门走了。

      起风了,风里有雨的味道。
      徐靖远问望着窗外若有所思地纪晗:“怎么了?”
      “又要下雨了。”丁冉出去没有拿伞。
      徐靖远了然地冲她笑笑,“淋不着,咱丁总命好。”小兔子怕是已经被收了,连丁冉的尖牙利爪都想要摸摸。她就算真是妖孽,大概也心甘情愿地掰了头上的一对犄角,扔了手里的三股钢叉。
      闪电划破天空,暴雨瞬间就湿透了小小的县城。
      丁冉拎着三个塑料袋开了门,淋得并不太湿,手里还握着一把伞。
      靠在床上看电视的纪晗看见他回来,好像被家长逮个正着的小朋友,立刻坐直身子把遥控器放到一边。
      丁冉把一个还挂着水珠的小塑料袋塞进她怀里,“上药吧,弄完了出来吃饭。这儿就能买到碘酒、酒精。”他洗了个手坐在电视机柜上抽烟,脸虽然别过去了,还是悄悄地向她扫了两眼。
      “最近不止脾气见长,烟瘾也见长。”徐靖远觉出看眼下的情形暗藏风月,闪身去了外间看报,临走还给丁冉递了个眼色。
      酒精、碘酒、棉花,一样一样地被纪晗捡出来放在床头柜上,她揪了一块棉花浸上酒精,对着伤口比划,闻着寒凉刺鼻的味道,迟迟不敢下手。
      “你这明显是对自己下不去狠手。”丁冉的声音在纪晗头顶上响起来。
      她猛地抬头,眼睛里是丁冉的特写,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俯下身,握住了她的脚踝。
      典型的男人的手,不够细腻,却温暖有力。
      神智渐渐复苏,纪晗暗暗用力,向后退着想要把脚腕从他手里拔出来,没有找到丝毫松动的余地。
      “你就不能老实点儿?”丁冉扬起头看她,深黑色的眼睛里闪着光,让她的心跳一下就顶到肋骨,一声声听得真切。
      她的头发还没干透,在体温的晕染下氤氲成一种淡淡的香,层层漫开,裹着他。由于她的不老实,将将撸过膝盖的裤腿又向上窜了几寸,堆叠在大腿上。凭空的,丁冉觉得手忙脚乱,心里像是被什么撩拨了一下,发出了如琴弦绷到极致般的钝响,甚至还有轻微的回声。那声音透过皮肤,传到血管深处,卷挟着尚未散尽的恼火,还有不可抑止的……蠢动。
      他把指间夹着的烟叼到嘴上,欠欠身,重新扯了团棉花。完全笼罩过来的男性躯体几乎把纪晗满满压进怀里,她又往后挪了挪。
      “烫不着你。”丁冉说得不太清楚,在把烟掐掉之前又狠狠抽了两口,“帮我倒点儿碘酒。”
      纪晗僵着,除了自己心跳和彼此的呼吸什么也没听见。
      “倒啊。”他重复了一遍。
      她端着瓶子,小心翼翼地瞥了丁冉一眼,透过领口敞开的三颗扣子,能顺着他赤|裸的胸膛窥见更深处肌肉蛰伏的影子。趁他还没被发现,她赶紧收回视线,看着褐色的液体洇在棉花上,水印越扩越大。
      “别再乱动了。”
      纪晗依言做了,在他压制性的优势里,居然找到了一点儿不通情理的温柔。
      丁冉望着手里的那只脚,细瘦、白净,脚背上青色的血管延伸到小腿,因为紧张五趾牢牢地并拢着。他调开头,犹豫了一下,把棉花摁在她的伤口上。丁冉觉出她的身体猛的动了一下,腿也在往后缩,她没出声,他倒是咝地吸了口气,好像疼的是自己。
      “疼?”丁冉抬手,跟她对望。
      “本来不疼……”
      “我一动手,反倒疼了?”他按纪晗的逻辑补全了后半句话。
      她默认般地看着他,不言语。
      “这事儿我也是经验外。”
      “那我自己来成么?”反正都是经验外。
      “不成”。丁冉声音压得很低很轻,语速慢得颇有韵味,还有点儿不自觉的笑意。他低着头,把身子往前靠了靠,声音变得出人意料的温柔,“忍着,听话。”
      纪晗脑子里一阵空灵,他趁这个机会继续了。
      是真的疼,连皮带肉的疼,尖尖的升起来,直渗到骨头缝里。纪晗挠着床单,脑门、后背出了一层汗,说不清是因为疼,还是因为紧张,那滋味不好受,可好像也没有太坏——因为是他,她愿意忍着。
      丁冉的手指带着棉球在她腿上一点一点地轻轻打旋,他很快地望了纪晗一眼,她的脊背弓起一道弧度,五官拧到一块,闭着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看着他。
      认真擦拭过一遍,丁冉扬扬下巴示意她,“帮我换一块儿。”
      “干净了,丁总。”纪晗的声音都跟着没出息地打颤,“真干净了。”你这么着,吓也吓干净了!
      “没完呢,换酒精……脱碘。”他好像被自己憋着的笑意呛了一下,扣着她脚踝的五指略微又紧了紧,“别较劲。”
      纪晗看着他的手,指节凸起,皮肤紧绷,手臂上的血管因为肌肉隆起清晰可见。挣不脱吧,有那么一瞬甚至连想要挣脱的念头都消失了。她像中了邪一样,递给他棉花,淋上了酒精——就当自己以德报怨吧,忍着疼接受他的愧疚。
      徐靖远从外间伸了半个脑袋窥探满室的暧昧氲氤,狼爪子摁住小兔子,摸个腿就回春了,丁总这身羊皮还真是说脱就脱。他乐呵呵地缩回头,抖抖报纸,翻过一版。
      丁冉听见纪晗抽气,手下又缓了缓,“疼就叫,要不没人替你。”
      “叫了也还是我疼。”她低低咕哝了一句,干脆闭上眼睛,忍疼,也忍着不去看他。
      片刻之后,丁冉的声音又传过来:“明天要是疼得厉害就找个医院瞧瞧。”
      纪晗还在麻木和敏感里混乱交错着,慢慢睁开一只眼睛看他。
      丁冉的眼睛亮得妖冶,嘴角的笑很是挑逗,“意犹未尽?”
      她刚刚展平的五官又纠在了一处。
      “换药得等明天了。”他在她伤口上轻轻戳了一下,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扬手把用过的棉球投进了纸篓。
      纪晗瞪着他。
      “试试干没干,一会儿把裤子蹭脏了。”他说着,转身出去了。小宫女儿瞪人,也挺好看的。

      徐靖远看着丁冉走到桌旁,一边搓着方便筷子上的毛刺,一边回味地眯起眼,涌着心里一波一波的快乐,唇角的笑都是暖洋洋的。
      三个人围坐着,丁冉报着菜名:“水腌菜炒肉,腌香肠,火腿挂菜,我也不知道挂菜是什么。能吃辣的吧?”他指了指那些叫不上名字的红红的小菜问她。
      纪晗举着筷子踟蹰不已。
      徐靖远端起餐盒,看看立在墙角的雨伞问:“哪儿弄来的?”
      “老板娘借我的,明儿还得还呢。”丁冉一边说,一边专心致志地夹菜、吃饭。
      “就这饭馆的老板娘?”
      “嗯,三十出头,还挺漂亮。”
      “没错吧,说了不用替他操心。”徐靖远对纪晗说完,转头去看丁冉,“这么让人想入非非的话,你真好意思说。”
      纪晗让菜里的辣椒辣得直吐舌头,灌了两口凉水,皱着眉冲徐靖远猛点头。
      丁冉琢磨着徐工不露痕迹递过来的暗语,对着她审视地眯眯眼睛,嘴角有了一个清浅的弧度,“点什么头啊,你这想入非非的都没不好意思,我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她一口饭含在嘴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一时间不知该回什么。这人话里话外都是陷阱,诱着她往里跳。
      丁冉要笑不笑,眼光幽深地一直盯着纪晗,直到娄副县长来了电话,起身去接,她才如蒙大赦地松了口气。
      屋里一团团暧昧,一丝丝悬着,徐靖远看看丁冉,小宫女儿还真是他的心肝玩具,逗逗就心情大好,那样患得患失的傻笑,久违了。转回头,他拿筷子戳戳盒里饭,自己也跟着笑了,几把柴火添上去,米饭这东西,要煮熟还不容易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十九)念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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