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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新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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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喜新厌旧”演到入秋,我自己都真假莫辨了。我的新人想跟我一起离开,她一遍一遍地问我,我人躲着,眼神也躲着,僵持了很久,终于点了头,是该回去帮我父亲的时候了。
和纪老师的正式告别一直拖延着,现在看来,那似乎不是真正的善良和体贴。我当时只是想,我是想也许,最后再见一面,我就可以好好地去过自己的生活了。」
居然答应了,纪晗自己也很意外,没有任何理由,就是觉得心慌,好像非得见了才能彻彻底底地了结似的。
前一夜,她失眠了,第二天起来脸上挂着相,仿佛黑夜渗进皮肤,透着发乌。站在镜子前她打量自己,浅灰的V领毛衣,黑色裤子,黑色外套,平时觉得还好啊,怎么今天黯淡成这样,连自己都不愿意多看。熬到下班气色可能会好吧,纪晗想着。
两个人约在离纪家不远的饭馆见面,本来一天都没什么,到了饭馆门口,纪晗却犹豫了,踱着步子转悠了半天才推门。
靳晓川座在靠墙的位置,见了她果然皱了下眉,然后才冲她笑。
“穿这么少?”他很自然地去拉她,想试她手上的温度。
“地铁里人多,热。”纪晗躲开了,把外衣搭到一边的椅背上。
他点点头,把嘘寒问暖的话闷在嗓子里,收回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刚刚剃短的头发,像刺,扎得慌。靳晓川忽然想起还有样东西,就伸手递给纪晗一张折得还算整齐的纸,“这个在我们家传内不传外,传男不传女,你收好了。”
“什么?”
靳晓川端起茶壶给纪晗倒水,坚持着,继续笑,“你不是问我怎么做带鱼么,我给你写下来了。”
“不怕我开店抢你生意?”
“抢不了,”他拿着茶杯在手里缓缓地转,“我快走了,礼拜天的火车。”
纪晗一手捧着茶杯,一手拢在杯口,凑过脸去轻轻地吹。她眼睛里是两汪水,定定地瞧着水面上吹出的一层小波纹。
“天子脚下,高宅广厦,不适合我。”靳晓川也爱这座城市,包括它的虚荣和物质,可是在这里,他的梦想活在流沙上,生不了根,结不了果,找不到去向。不管留下,还是离开,没什么区别,哪条路都不通向她,哪条都不是归途。
“嗯,这儿是不好,什么都贵,就是情贱。”自己身边的人大概注定是这样,浮沉聚散,来来往往。纪晗的眼神再次回到靳晓川脸上,已然回复了常态。一杯茶喝尽了,诸般滋味也就淡了。
“我那个老乡,她跟我回去。”
她想着续杯茶,手却停下了,心里像是有什么在拨弄,“老乡,还是女朋友?”
“现在还是老乡。”靳晓川用很认真、很慎重的表情说:“她说你坏话来着,你们公司的老下来吃饭,吃八折的午餐套餐,有好几个都跟她特熟。她找个机会就跟人说你坏话,我说她,把她说哭了,可其实我听了特别解气,谁让你不跟我走的,谁让你连留都不留我的!”
“能留住吗?”
靳晓川没有回答,哼笑了一声,笑着气,气着笑,“后悔了?”
“没有。”做人做事,一经选择就只能各自担当,不必提遗憾,也无须论后悔。
“那就记着你说的,你不后悔,也别让我后悔。”他说得咬牙切齿的,心里明明想着不后悔,却忍不住幽幽地叹了口气。
“哦,这个……”纪晗从右手腕上把手钏取下来,又忙着在书包里翻,“这儿还四颗,我都带来了。”
“知道我要走了?”靳晓川把手钏推回去。
“迟早要走的。”
“戴上吧,就是给你的,给你一个人的。”
「我不停地夹菜给她,嘻嘻哈哈地说咸了淡了。在她面前丢脸丢惯了,最后再多丢一次无所谓,反正也要走了,我就只是不敢停下来,怕冷场。
她话不多,一口菜一口饭,就着我一个人的聒噪慢慢地吃。平时,她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不停地说着,口干舌燥,啤酒喝在嘴里越来越涩。
最后的福根我倒给了她,她没推脱,只是小半杯还没喝完就借机说醉了。我接着她的话,说自己的酒量也退步了。
就当是真醉吧,我实在想不出别的话题了。我也沉默了。
我看着她,想到我们刚认识,想到破暖壶,粉笔灰,想到D大宿舍楼,想到雨后槐花香,想到开头,想不出然后。是不是大多数的爱情都是这样,最初的日子像睡在棉花糖里,轻软香甜;接着,棉花糖变成石膏,脆硬乏味,不堪一击。又或者,她的初恋也算不上无疾而终,我曾经执意要把她带入我的生活,可是陷在这样的局里,人性没用,品格没用,只看你有没有运气。我这样开导着自己,笑看过往。
送她出了餐厅,路就在眼前,流光憧憧。到了这最后的一场相对,我说不上是什么滋味,突然就不自知地伸出了手,掌心向上。她悄悄地把手递到我的手心里,由着我越握越紧,很久都没有抽回去。
“怎么了?嗯?”我问她。
她低着头,看地面上那两道被光线拉长的影子,喃喃地说:“越离越远了。”
“远点儿不好么?”
我把她拉进怀里,抱着她,什么都不想。呼吸渐渐变成轻柔的白色烟雾弥散在空气里,我们靠在一起,平静安稳得像是还有用不完的时间来厮守。
我试着用全部的力量抱住她,不让夜色和时间分开彼此,可是到了最后,却只下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立在街上,对着一个个陌生的背影凝望。
在那场似醉非醉中,我和我的纪老师彻底地失散了。」
这个时间成为断点,带着纪晗的初恋消失了。
她低着头,一步一步地踏上楼梯,指节僵硬地捏着钥匙,努力不让自己发抖。
门应声而开,姐姐站在面前。
家里真暖和,踏进大门的瞬间,纪晗的眼睛上、脸上就蒙了一层雾。她坐在椅子上不想说话,纪曦端了杯热牛奶给她,把杯子塞进她手里。
纪晗低下头看了一会儿,揉了揉被热气熏到的眼睛,“真丢人,不该见的,本来没事儿的。”
她自嘲地摇摇头,那个拥抱,在温暖与寒冷的交界里恍惚地存在过。在离开他的时候,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留恋和不舍,比以往都要专注,都要盛大。
“喝了早点儿睡吧。”纪曦看着妹妹把奶喝干净,又说了一句:“姐对不住你。”然后,握着杯子转身去了厨房。
半夜里,汪雁兮起来,看见纪晗的台灯还亮着,小女儿斜斜地趟在床上,脑袋几乎要探出床沿,一条腿蹬着墙,一条腿蜷在乱七八糟的被子里。
她走过去,坐在女儿身边,轻轻拍着她。她是母亲,她多希望女儿能哭出声音。
读完了《陌路》的最后一章已经是深夜了,纪晗至今仍能记得某个早上,透过窗帘的光是怎样从淡黄变成浅蓝的。路灯灭了,天亮了。靳晓川彻底地离开了。
对于他生活的那座城市纪晗一无所知,她只是偶尔的会去关注那里的天气。对于他的现在,她同样一无所知。他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是不是还那么爱打架?那件羽绒服是不是还穿着?带鱼有没有越做越好?他老乡会不会成为他女友?睁开眼睛他为谁忙着,闭上眼睛又为谁流泪?
都过去了,和她无关了,他已经从靳晓川变成0X1216了。不是有人说过么,时间“一边刮开每个人命运的密码,一边涂黑每个人过去的记忆。”靳晓川不是她的信仰,有几个人能有背弃信仰的决心,有几个人能面对信仰抽身而退?幸好,他不是。
睡吧,不早了。
纪晗闭上眼睛,在梦里求老天赐给她一颗更加坚强、从容的心,从此以后,天下无敌。
盯着姗姗来迟的纪晗,邢海燕惊奇地发现她居然也会迟到了。
“怎么晚了?我地铁上都没碰见你。”
“不止晚了,还多损失二十块钱。”纪晗抱怨着,从刚刚脱缰的思绪里回了神。
“把卡打了?睡眯瞪了吧。”
启华的考勤制度有个很大的疏漏——忘了打卡的扣三十,迟到早退的扣五十,代人打卡的各扣八十——这个漏洞就这么大言不惭地出现在了员工守则上。
纪晗端起自己桌上放了一宿的水,不管不顾地喝了一口,“今天晚上我得回D大帮在职班的老师代课,早上临出门,我外甥把我放桌上的讲义给扔了,弄得满地都是,幸亏小祖宗没撕,要不更麻烦,等我一页一页捋好了,就迟到了。”
“那也不用打卡呀。”
“我没想打,可是有一男的,本来在转门那儿我就让他磕了一下,然后他还跟我一趟电梯,明明B座的,非上C座显摆来。”
B座十七、十八层云集了启华总公司若干个不必打卡的高管,他们一年到头,没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办公室,上班不固定,下班没准点。
“值了!二十块钱买一B座帅哥的刮目相看,给咱C座长脸了啊!”邢海燕看着纪晗,突然笑开了,“诶,姑娘,我怎么预感着你快迎来第二春了!上一春也是因为咱外甥捅的篓子吧?也大概其就是这个月份吧?”邢海燕幻想着一片花红柳绿中的纪晗,满意地点了点头。
纪晗瞪她。
北京是个没春天的城市,每一年都是,一夜就从冬天到了夏天,让人永远不能靠温度分辨。你就只知道,花开了,花谢了,春天来了又去了。
无视那道目光,邢海燕喜滋滋地开始哼歌:
人的一生
感情是旋转门
转到了最后真心的就不分
……
“别哼这歌,泼你了啊!”纪晗不明白邢海燕怎么就毫无征兆地陷入了兴奋。
“不明白?”燕子笑得坚定不移,“当时0X1216选这歌当你们的分手告别曲,多有禅意呀,他早就预见到有一天转门能给你转出个新人来!”
“还说!”
“不说了,不说了。”邢海燕一脸的化干戈为玉帛,又补了一句:“那男的是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