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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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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幽之间无日无夜,盛放着永不凋敝的黑暗之花。
忘川河的尽头,浓厚的黑雾分花拂柳般划开,露出里面高旷且寂寞的殿堂,忘川河中的黑暗之花曼陀罗竟在这里止于生长,一片湖光掩映于亭楼之间,明澈如镜,中间只摇曳点缀着几株碧台莲。
天地之间清净寂灭,一切便似静止了一般……只除了一个撩拔着水花的声音。
因为太静,益发彰显得那个水花声音是那样突兀,百无聊赖。姽婳觉得很好奇,身形轻飘飘地,情不自禁便顺着那湖水鸣溅之处飘去。
姽婳看到一个女人,那女人极瘦,身上穿着一身样式极其繁复、黑边红底的华袍,头上的发丝散着,发丝中间夹着一缕银色。
她的足踝赤裸,正踩着一只慢悠悠伸出头的龟,一只正抓着一枝荷叶,一下一下地拔着水花。
一片幽无之间,女人似乎成了唯一的存在。
姽婳首先注意到的,却是女人的另一只手。那只手被女人略略提高于眼前,手掌边缘处却成了半透明的颜色,似乎能穿透空气,不是存在于这一片空间中的实体。
女人对着她的手,眼光却穿透一切,像是沉浸在另一片思绪里。
这个沉思的女人双眼未抬,但是眉峰却极凌厉,一张脸瘦削却带着异样的妖妩,眼角唇瓣之间带着莫可名状的霸道与邪气。气息竟与锦梓有几分相似。
这种面相原是令人不太舒服的。可是姽婳日日与锦梓一起,莫名地竟连相似气质的脸也觉得亲近了起来。
“你的手怎么了?”
姽婳发出声音,那女人突兀地抬头,那只半透明的手一摄,轻易地已经将姽婳摄至面前。
她“咦”了一声,语气带着意外:“一只山魅,怎么来到此处?”
姽婳亦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不知道。只记得摸到了一个什么东西,然后看到很多人在跳舞,我四处闪避,一面大鼓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忍不住拿起鼓槌敲了一下,全身的力气突然就被抽空了……”她疑惑地四望:“这里是哪里?”
这过程显然女人并不能听懂。她皱眉:“看来是被摄到幽冥之间。可既不是被带去十方冥殿,亦不是神罚牵引,怎地会直接到来我西幽皇神府?”
姽婳好奇道:“西幽皇神府?是你的府邸吗?”
女人冷冷道:“你不怕我?”
那女人在这冥府之间身份尊贵,早习惯了高高在上,众生匍匐于她脚下的情形,尊严威压气场确实是凌架于世间任何刀戟拳头的东西,令卑微者生畏,但显然对于这方面的感应并不存在于姽婳的脑回路中。所以她只是奇怪地看了女人一眼。
瞭望四处,入眼处的一片繁华却似是虚无,沓无生气。
这是一个古怪女人,但住在这样的地方,似乎也能理解。
“你的手怎么了?”
女人盯着姽婳,竟没有接着发怒。而是接着问出一个奇怪的问题:“你觉得神会死吗?”
“神为什么不能死?”
女人一愣。姽婳的回答再单纯不过,然而这句话却似是触动女人什么神经,她竟然拍起了手,抬起脸哈哈大笑,态度放肆狂放之极,笑到最后,眼泪竟流了下来。
“我苦苦思索了千余年,竟没有一只小小山魅想得透彻。没错!神为什么不能死?凭什么就不能死?我竟为这样的问题烦搅了半生!你这山魅精很好!叫什么名字,要不要在这里陪我?”
姽婳可怜地看着她:“这里虽然漂亮,但又空旷又寂寞,没有一点人气。阿梓、小翠、小巴蛇也不在这里。”她很坚决地摇了摇头:“你能不能告诉我出去的路,我想回去。”
女人面上一冷:“幽皇府自有幽皇府的规矩。岂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姽婳不禁迟疑:“那……要怎么样才能走?”
女人冷笑:“除非有不怕死的进来带你出去。”
姽婳拍手:“阿梓不怕死。”
女人唇角一抽:“阿梓?男人的名字?”
姽婳点点头,眼睛眯成二道美丽月牙,玲珑身影为这湖光水色平添了生动。她在锦梓面前闹了许久别扭,这回儿不能见面,却反倒觉得亲热,开口自然无比地引出了非常亲昵的态度:“就是阿梓。”
女人冷冷一讥:“男人。”
话题仅止于此,下一刻,黑雾涌动的接口处就现出冥府神官恭谨的声音,碧玉宫的夕月求见。
湖水如镜面掠开,现出幽冥入口的景象。入口处的蜘蛛精夕月正手捧着一张玉碟,那是求见神座最高的礼节,恭恭敬敬地等候通传求见,旁边站了个男人,眉眼狭长,五官俊美带着一点秾艳,与眸底的寒星相映,顾盼之间自有一种极挑逗人的神采。姽婳一见他欢喜无限:“你看,阿梓来找我了!”
女人袍袖一挥。她性情喜怒无常,说变就变,一抬手,已经将姽婳摄去那虚无之地。
“本座今日不欲见客,你就问问她的来意。若是寻人,”她冷冷一笑:“本座不会开这个后门。有本事,便自去幽冥九门寻人即可。别说本座不给这个机会。”
“是。”
幽冥九门是分别代表人间喜怒哀乐嗔怨愁等七感五常之处。
锦梓跟随夕月来至此处,一进入幽冥门户,入眼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原来四周一切物事尽皆消失。
那感觉像是行走在虚空间,四周弥漫着无边滚滚的黑气。那黑气不像魔气,也淡不上污秽,只有一片浓厚深遂的黑,人在这里,首先失去对空间的认识,对色彩的辩认,甚至让人有一种错觉,连同“我”也消失了。
一道尖细的声音道:“过此冥府门户,来者需留下手中兵器。请留下你的长鞭。”
锦梓一皱眉:“我若不留呢?”
“不愿意就请回去!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走,这是冥府的规矩。”
锦梓点点头,放下手里的蛇鞭。
进入冥府第二道门户。这里一切仍是黑暗,然而这种黑暗与第一道门户的黑暗不同,是一种完全静止的阗黑。人在这里一切外感完全消失,看不到,听不到,闻不到,嗅不到,触不到。然而源自灵魂的触觉却无比清晰。无数的念头自四面八方袭来,有的尖细叫着,有的是呻吟,有的在嚎啕,他们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无一都在哀求——
带我出去——
带我出去——
带我出去——
这是无数死者的留恋。
“请脱下你的护腕。”
传说之中的幽冥九道门户,这里积蓄无数人的爱恨,怨气,哀求,祷告,留恋,诅咒,谩骂,纷繁的各种欲念组织成一道通往冥殿的路,企图吸引着每一个来者的共鸣。
尘世间千娇百媚,总有一抹你思念的颜色,总有一道你想听的声音。
锦梓甚至回忆起了尘封的、未化形之前的那些久远欲念,渴望□□时的那种躁动,期望春日第一场春雨来临时的急切,以及随着成长与经历,产生的各种各样的欲念,所思所想,每一个念头是那样有力地冲击着,侵蚀行者的元神。
如何保持着自我不在各种欲念之中迷失,这简直就是一条克服自我心魔之路。
然而这并不是他所面临的最大的考验。
最大的考验在于通过每一道门户时的“所舍”。
他的蛇鞭,护腕,腰间的玉带,袖中的乾坤袋,一身衣袍……直至最后,他的妖丹。
他一路畅通无阻,在这里终于犹豫了。
取下妖丹,意味着散去一身的法力。
虽然只是冥府暂扣,等他离开冥府自然又会归还。但其中的风险却是极大的。
它代表着接着下的冥府之行中,锦梓将失去一身法力的保护,处于任人宰割的状态之中。
锦梓必须更加小心。如果他不慎在随后迷失于幽冥,那么失去妖丹意味着,他再没有返回的可能了。
他会成为这幽冥之中千千万万个游魂中的一个,永锢于幽府。
就像白皎所问的,值得吗?
他要为山魅精做到这等地步吗?
他一回头,一瞬的犹豫化作无数诱惑的声音:
“其实何必趟这种浑水?”白皎对他笑着说:“我瞧那夕月公主与你一腔心意不变,你若与她双宿双飞……”
“你当真没有感觉吗?阿梓,我给你写了几百年的情书……”她嘤嘤哭泣:“只要你一个点头,我愿意整个碧玉宫送于你的手中,包括我自己……阿梓,我长得不差。”
“呜呜呜,大王,你可不能犯傻啊!女人有的是,妖丹只有一颗。没有妖丹,咱们以后还怎么混日子啊……”
“……”
各种各样的声音,甚至连曾经与他街中偶遇的路人也来劝。
关他们什么事?
他想听听那山魅精的声音,倘若是她,又该怎么诱惑?可惜里面并没有她。
锦梓听了半天,终于叹了口气。
他并不是不能决断之人。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决计不能无功而返。
所以他一再犹豫,最终还是盘身坐下,引诀吐出了妖丹。
妖丹吐出,身体亦不再支持人形,化为蛇身。
所谓赤条条地来,不外如此。
锦梓通过九道门户,幽冥之地盛放的大片大片的彼岸花腥红而美丽。四处游离地各种幽魂,入眼处与尘世间的旷野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少了清明,多了灰色。
他想了想,凝神静思,眼前景物如飞絮分花拂柳,锦梓在冥河边一块灰扑扑的石头旁,找到了正呆呆发怔的山魅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