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泪楼》流鸢长凝

10、遗泪人间道

　　“等等。”哽咽的碧螺夫人突然涩声开口，“湮若，我知道你会为沐涯牺牲，我只希望你能让我跟沐涯话别。”说着，冰冷地望向水岚儿，“你应该不在乎多等这一刻，是不是？”

　　湮若水岚儿无声应允。

　　碧螺夫人一边摇头，一边走上前去，哀伤地抚上沐涯的脸，“沐涯……我可怜的孩子……”

　　“吼……”血色眸子愤怒地瞪向碧螺夫人，躁动的妖性不知为何竟然渐渐安静下来，“你……吼……拿开你……的手……”

　　眼泪，从碧螺夫人眼角滑落，如血一般鲜红。“沐涯，伤害你，我的心何尝不心痛？我从来都没有原谅过自己。其实，我只想让你变得更强，可以救自己，救我，不会让你父王在救族民和救我们之间痛苦……”雪色的流光从纤纤指间依稀闪现，“‘遗忘生死诀’不仅会夺去牺牲者最宝贵的东西，也会在施诀者的身上落下一个永恒的诅咒——至亲骨肉，永不相认，一朝唤亲，永离天地……”

　　沐涯怔然，呆呆看着碧螺夫人，微微颤动。

　　“我是真的很爱你和你的父王，但愿我还来得及赶上他……剩下的路，要你自己走了……”碧螺夫人含泪一笑，“对不起，沐涯，就让我最后错这一次……”溢满流光的手掀起衣袖，捏上了左臂上唯一的黑色逆鳞——三殇怨蛟只有三片逆鳞，第一片用于施展‘遗忘生死诀’，第二片用于暗助雪影引南海之水灭雪蛮族。

　　“母……母……”沐涯双眸泛满血红色的泪光，哽咽的声音始终不敢叫出声来——盼到母亲的第一刻，却是和母亲在一起的最后一刻。

　　鲜血因为逆鳞的剥离而飞溅而出，一抹妖印骤然爬上碧螺夫人的脸，“吼——”碧螺夫人一声冲天蛟吟，“三世玄蛟，一柱擎天。”玄色的流光从碧螺夫人心口激射开来——

　　“我不会让你破坏我的一切！”水岚儿的碧影刹那幻化为一团诡异的青幽色火焰，凶猛地撞上碧螺夫人心口的玄色流光！

　　刹那间，碧螺夫人和水岚儿发出一声凄厉的怒吼——青幽色的火焰穿破碧螺夫人的身体，落在数步之外；玄色的流光在虚空中化为万千碎片，宛如飞星，割碎捆缠在沐涯身上的火绳，最后汇聚成一颗巨大的玄色流星，冲天而起，撞破了整个石中界的黑暗。

　　这一瞬间，黑暗的一切如同玳瑁坠地般粉碎。

　　“你竟然毁了我石郎的身体——！”青幽的火焰熊熊燃烧，水岚儿疯狂地大叫，“不可能！我可以操控雪影对抗住九殇怨蛟的六‘殇’之怨，不可能挡不住你的一‘殇’之怨！我是共工之女，连女娲和伏羲都栽在我手上，我不会输给你这个凡间灵兽，绝对不会——”

　　“因为爱……所以才有怨，一个人能伤……伤你多深，你一定就爱他有……多深……我虽然伤了沐涯八次，可是他那时还不懂爱……所以……所以他的怨没有我的怨……深……‘殇’所散发的不仅仅是……怨。你……输给我的……不是力量，而是……而是……爱……”妖印迅速在碧落脸上消退，释然的笑却从眸中流溢开来。

　　“母……”沐涯脸上的妖印忽隐忽现，他颤抖着抱住心口流血不止的碧螺夫人，血泪不止，不敢喊出期盼了百年的那一声“母后”，因为他知道一旦喊出，碧螺夫人会更快消失在自己眼前。“吼——吼——”沐涯凄惨地大呼，一声一声洞穿着碧螺夫人和湮若的心。

　　湮若已是满脸泪水，“我错了！你是沐涯最好的母亲，最好的母亲！”

　　“我是……好……好……母亲？”碧螺夫人幸福地笑着，颤抖着抚上沐涯的脸，“沐……涯……我……我真的……是吗？”

　　沐涯哽咽着点头，水岚儿充满恨意和疯狂的笑声突然打破了一切，“哈哈……哈哈……石郎回不来了，永远回不来了，我要你们为我的石郎陪葬——”青幽的火焰瞬间蔓延开来，无止无休，有若沧海狂啸，欲将整个遗泪第三楼吞噬淹没——

　　“沐……涯！快带……湮若……走！”用最大的力量推开了沐涯，碧螺夫人浑身绽放着雪色流光，挡住汹涌而来的火焰，“快……走！”

　　“我不会走的！”沐涯猛烈地摇头，突然握住湮若的手，沉声道：“湮若姐姐，带她走！”

　　湮若深深望了沐涯一眼，涩声道：“你说过，会在这个人间努力活下去，我不许你骗我……”说罢，不等沐涯回头，已然上前扶起了虚弱无力的碧螺夫人，转身跳进了通往遗泪第二楼的光影神镜。

　　沐涯无声点头，两道妖印深深的在脸上浮现。眨眼间，沐涯已飞身冲入汹涌的烈焰，右手抓住已经烧得火热通红的倾天神戟。“吼——吼——吼——”巨痛让沐涯忍不住惨呼，沐涯左手奋力剥下颈上的蓝色逆鳞，痛然起咒，“八！世！沧！蛟！二！仪！神！浪——！”

　　来自蓝色逆鳞的水蓝色流光骤然流转出万倾波涛，撞上汹涌的青幽色烈火，滚滚而生的是无穷无尽的氤氲，迷离了蔓延烈火的水岚儿和爆发波涛的沐涯。

　　“咣！”黯淡的莲子和“哭泣佛心”在烈火中骤然迸碎，碎片一一落在水岚儿身旁，消失无形。

　　“吼——”沐涯再次惨声大吼，右手执起倾天神戟的同时，金色神光在氤氲中如同烈日光芒般绽放，照亮了水岚儿的所在——沐涯挥戟，带着所有的恨与怨，一戟劈向水岚儿——

　　“啊——”神光落处，水岚儿凄声大笑，“我要你一起死——哈哈……哈哈……”说着，一道青幽色的火焰好似一柄利剑，洞穿沐涯的身体。“哐！”倾天神戟从沐涯手中落下，那一刹那，鲜血四溅，沐涯仰头惨呼，在水岚儿疯狂的笑声中重重倒了下去，恰恰摔入了身后的光影神镜之中……

　　水与火，渐渐落幕。

　　氤氲中，来自倾天神戟的金色神光照亮着水岚儿若明若暗的火焰，水岚儿的恨笑依稀在死寂的遗泪第三楼回荡。

　　“水岚儿，水岚儿……”不知是谁，隐约在呼唤着她的名字。

　　水岚儿却认识这个声音，“女娲！你竟然还活着！”

　　“是的，你击碎了我转世的魂魄，可是我却不会死。我爱我亲手创造的子民，我要守护着他们，所以我为可以爱而生；你恨着我，而我一直想解开你纠结数千年的心结，所以我又可以为恨而活。”女娲的身影渐渐出现在氤氲之中。

　　水岚儿冷冷苦笑，“你是想笑话我功亏一篑，你是想看着我如何真正消失在天地间……石郎再也回不来了，我再恨你也不能唤回我的石郎……天阙有情沧海黯，看来，我和石郎注定要遗泪在这个人间道……或许，我们都消失在人间，也算是永远在一起……”

　　“你错了，他其实一直都在你身边。当年，我炼五色石补天并没有剩下任何一块石头，只是怕你等他轮回的岁月太寂寞，所以我用仙法塑了一个他的原身陪你……没想到，我一时的擅作主张竟然惹出了这么多的人间悲剧……”

　　水岚儿不敢相信女娲所说的一切，“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只是当年你根本不愿听我说话，而伏羲的冲动使我无法及时告诉你一切……后来，我瞒着伏羲重聚你的神魄，把你禁在昆仑神井之中，是想让你发现看守神井的开明兽就是你石郎的转世，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直到我和伏羲天人五衰的时候，你还是没有认出他来……”

　　强烈的悔恨袭上水岚儿的心，“那他现在还在那里吗？”

　　“你的出逃、盗戟、窃禁书，成为了他的大罪，他在你离开昆仑山时就被除去仙籍，打入人间轮回……”

　　水岚儿急问道，“那他现在在哪里？”

　　“雪影不是伏羲的转世，而是你的石郎的转世。真正凝聚成‘哭泣佛心’的不是霜月牙和雪影不能忘情的泪和雪蛮族人的良心，而是他对你数千年的深情……只可惜，你今天的这场火，彻底把他的深情烧毁了——你亲手把你们之间的缘永远地烧断了……”

　　“这不是真的！不是！”水岚儿如遭雷击，“如果不是你和雪影产生了孽情，我又怎么会用他……”

　　“这段孽情是你一手造就的呀！”女娲打断了水岚儿的话，“是你用法力打破了我和伏羲天定的轮回，强行要将我和伏羲转世为兄妹。可是你并不知道，为了阻止你错下去，你的石郎悄悄和伏羲换了命轮。到后来，你又用法力在霜月牙和雪影心上种情，这段孽情才会出现，这些，你难道忘了？”

　　水岚儿顿然哽咽，继而代之的是一串自嘲、自叹、自悲、自怨、自恨、自悔的冷笑——原来亲手毁了石郎的不是别人，正是最爱石郎的自己！

　　事到如今，她还能说什么，还能做什么？

　　女娲长长一叹，“缘起缘灭，生死存亡，上天自有定数，你该走了……”

　　“对于这个天地，我是一个不能回头的错，是错就该消失……可是，女娲，你所造的人有的污浊不堪，不也是不能回头的错吗？”水岚儿喃喃自语，若明若暗的火焰终于熄灭在氤氲中。

　　女娲怔了怔，无言以对，怅然若失……

　　遗泪第二楼，八盏青烛没有因为水岚儿的死亡而熄灭，只有通往第三楼的莲道消失在了虚空中。

　　血一般的阳光从八间小阁的花窗流入楼中。

　　一滴鲜血滴入七色莲，一点七色流光在莲上亮起，渐渐弥散开来，一缕一缕，钻入倒在地上的沐涯和碧螺夫人的体内，止血弥伤。

　　“湮……若……我已……回天……乏术……”碧螺夫人虚弱无比，喃喃开口，两颗血色泪水滑下眼角。

　　“母……”沐涯脸上妖印已退，全身灼伤无数，胸口的伤口依旧不停流着鲜血，“湮若姐姐……”

　　湮若满脸泪水，将滴血的手指放入口中，再次重重一咬。血流如注，全都注入七色莲，唤起更多的七色流光，“我不会让你们走的，不会！”

　　“不要……枉送了……性命……”碧螺夫人微微摇头，“好好……照顾……照顾……沐涯……”微弱的雪色流光悄悄升起，突然飘向沐涯的胸口。

　　“不可！”湮若惊唤，沐涯惊然望着胸口的雪色流光，惨声大呼，“不可以——！”

　　一阵暖流贯穿了沐涯的身体，雪色流光犹如神梭，一线一线织愈着沐涯胸口的伤口——

　　胸口血止伤合，碧螺夫人血色的热泪滚滚而下，雪色流光消失的瞬间，她含笑消失在了人间。

　　“母后……”血色泪水潸然而下，沐涯颤然轻唤，哽咽良久。忽然，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咬牙站起，扑上前来，抓住湮若流血的手指，猛烈地摇头，“湮若姐姐，你不能像母后那样离开我！”

　　湮若含泪一笑，“我只要你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