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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五十七章 说多了都是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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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思量着应该以怎样轻松的逸事,来结束禛江王这个沉重的话题,以期重新开始我与张泮的闲聊,脑海里先是闪过品肴那色香俱佳的菜,又闪过铁重那随处可触发的机关,于是心情便也不觉有些沉重。
而张泮却突然拉了一个人往我面前一推,这人我初进门时便已经见了,一直在他身后坐着,长了张娃娃脸,嵌了双乌灵黑亮的眼睛,却极不相称地留了两撇八字胡子,谁知还未及我开口询问,被张泮这么一推,他的脸就在我眼前蓦然放大,但见他先是眨了两下眼睛,又是抹了抹自己的两撇胡子,才开口说道,“老夫看公子这面相,是大富大贵之命啊。”
张泮适时地附在我耳边解释说,“这人是新近来都城讨生活的命理夫子,叫司卦。”
我闻言又打量了打量这个起了个菜名的命理夫子,虽觉得他顶着一张娃娃脸却自称老夫,委实恬不知耻了些,但还是忍不住感慨一句,“在左丞府里说左丞二公子是大富大贵之命,这话说得,有讲究啊。”
于是张泮又适时地在我耳边小声地补了一句,“就是逗趣在这个地方,听说他来京城三月有余,竟未准过一卦,所以我今日想将他带去玉香楼,给你的接风宴再添些乐事。”
这都城里小道秘辛虽多,但性喜八卦的比小道秘辛还要多,随便打听打听,也不至于未准过一卦,于是我将信将疑地将张泮望着,“那你已叫他帮你算了?”
张泮顿时便有些面红耳赤,他干咳了一声,才吞吞吐吐地说道,“他说我面染红光,有了喜脉,虽着了男装,却是个芳龄正好的……女娇娥。”
我喜闻乐见地将张泮望着,一忍再忍,身子都已是开始打颤,却还是没有忍住笑,肚子都笑得抽了,才极艰难地换了一口大气,笑得很是辛苦。
张小公子臊红着一张脸,极不自在地将我介绍给这瓜菜,“司先生,这是左丞家的慕二公子,不知今日是否合宜也替他算上一卦?”
这瓜菜极有做派地将右手拇指在其余四个手指头上一一点过,半眯着眼睛,从眼缝里又扫了我一眼,然后抹了抹自己的八字胡子,才开口道,“慕二公子这命盘,父母缘寡,兄弟情淡,仅余一个待你如命的远亲弟弟,且这命盘里还带着绝处逢生之象,虽生来显贵,稍有差池,便是命丧九泉,不如草芥。”
这么一段子诅咒人的话,张泮一张臊红的脸转瞬就变作了煞白,侧身就来看我,似是怕我卸了这人的骨头有余,气急败坏地顺手也将他的骨头卸了。可我却是真的不以为意,想想我们家不善表达的老爷子,想想我那刚柔并济的娘,还有总为我担着祸的慕逸,就算张泮哪天真成了芳龄正好的女娇娥,他这一卦,我也是不信的。
我半拧着眉上前一步,欺近了这瓜菜,张泮不由就有些惶恐,我只作不见地指了指这瓜菜的八字胡子,“我看这边儿上都起了皮了,先生你的胡子粘的可不够牢靠啊。”于是张泮不由变得更加惶恐。
谁知这瓜菜竟是将外袍一掀,只见这外袍的内层林林总总竟是挂满了各色胡子,长的短的,黑的白的,应有尽有,一应俱全,然后神色自若地应了句,“老夫昨日夜观星象,这八字胡子,是今日的吉运。”
我忍不住就有些慨叹,“真是个有态度的化外高人。”
这瓜菜算完了命盘,就又摸回了原处挺直了身子坐了,但似是也看上了我几案上的霞蒸蟹子糕,在张泮与我闲聊的当口,默默地蹭去了几案边儿上,默默了拿了一块,张开大口,整个地就塞了进去,嚼了嚼,然后眯着眼睛心满意足地露出一个笑,抬起头却正撞上我一瞬不瞬地将他望着,他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然后将嘴里的糕点整个地吞了下去,谁知这脸瞬间就憋得通红,便又慌忙拿手去捶胸口,竟是差点噎死过去,险些造就一场糕点引发的血案。
他缓过了气,就继续挺直了身子坐了,那表情挺庄严,挺肃穆,然后在误以为我只专注地与张泮闲聊的当口,又是摸过一块霞蒸蟹子糕塞进了嘴里。
若是两三个月前,被人当了面偷吃我最爱的霞蒸蟹子糕,我一定将其打出去,但只因我也已是有了段为一碗馄饨面而痛哭流涕的过去,所以晓得,这江湖跑生活,说多了都是泪。于是顺手就倒了杯茶杯过去,还不忘叮嘱一句,“慢慢吃,别噎了。”
然后便又是他憋红了一张脸用手去捶胸口,竟是又差点噎死过去。
我觉得他昨日夜观星象,漏看了一处极紧要的,这霞蒸蟹子糕,许是他吉运的破门。
于是一直到晚间赴宴,这瓜菜都是庄严肃穆地坐在椅子上当摆设。
由左丞府去往玉香楼,我只觉乘轿稍显娘气,便命小厮牵了马,一路先行。而当我推开了包厢的门,才知张泮竟是将平日里与我们交好的都请了来,挤挤挨挨地坐满了一大桌子,唯差了我们两个,所以还未及打声招呼,我这身前就被人哄闹着摆足了十八杯贵比黄金的醉红尘。这酒尝着清冽,还稍带些谷香味,后劲却是既快又足的,我觉得身为一个立志要成为山贼王的男人,此处理应生些豪情,于是端起一个杯子,调整出一个洒脱的姿势,毫不迟疑地就倒进了嘴里。
所以待张泮到时,我已是妥妥地被灌得晕晕乎乎。恍恍惚惚间,只知张泮在我身侧落了座,恍恍惚惚间,又觉推门而来的人像极了三皇子,再之后,我便不大记得了。
头疼欲裂地醒来时,却是在自家祠堂里躺着,身侧除了有摆好的纸墨,还有堆着的三卷佛经,一卷《一切如来心秘密全身舍利宝箧印陀罗尼经》,一卷《佛说长寿灭罪护诸童子陀罗尼经》,还有一卷《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广大圆满无碍大悲心陀罗尼经》,于是这脑袋,不觉就变得更疼。
我虔诚而又专注地想将前日里断篇儿的记忆寻回来,努力了一个多时辰,虽只寻回了这么一件,却足以让我后背发凉。
于这玉香楼临告别前,张泮曾附在我耳朵边上说了一长段子的话,他虽也已是喝得东倒西歪,这话却难得还很有条理,他说,“今日里我要讲给你听的,我想起来了,这被关着的不是禛江王,说是山贼里有些名望的北斗九星之一,就是在莫言山极南边的村落里发现的踪迹。听闻彼时府衙疏散了村民,又借调了支军队,将村落围了个严严实实,血战了三个日夜,是因其力竭才将之擒获的。两三千人的军队啊,被他一面大砍刀砍了个七零八落,这被擒前,他将那面砍刀插进了岩石缝里,说是迄今也没人拔得出。他的本名我尚不知,只知他隐匿了身份之后有了个诨名,叫什么缺、缺、”张小公子“缺”了半天,最后一指头敲在桌子上,“缺一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