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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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大半年过去了，又到了草长莺飞，落英缤纷的时节。这渐暖的天气，焦躁了我的心情。
“容妹！”这日我在溪边浣衣，远远的便听见那个熟悉得令我心烦意乱的呼喊声，是村里的王大牛。
呼喊声由远及近，很快就到了我跟前，我暗叹口气，抬起头望向大牛。
“大牛哥，有什么事吗？”我盯着他勉力扯出一丝笑容淡淡说道。
大牛那黝黑质朴的脸庞在我的注视下浮起一丝可疑的红晕，声音也变得磕磕绊绊起来：“容，容妹……前日，前日我娘和你说的，你……你可愿意？”
我再次暗叹口气，王大牛是村长的儿子，前几日村长夫人突然到访我家，家长里短的就说起亲事了，她原话是这么说的：“哎呀，思容啊，你今年也有十七了吧，咱村头的小丽和你同年，可人家孩子都快生出来了，你这……也该紧着点儿了，再等等，可就成老姑娘了，我家大牛，踏实能干，从来对你上了十二分的心，那孩子性子腼腆，不肯亲自说与你听，这些日子，大牛天天在我跟儿前说你的好，他那点儿小心思啊，全都摆脸上了！你爹娘去的早，下边儿还有个小弟，过些年也到了娶媳妇的时候了，思容，我看啊，你考虑考虑，这事儿，就定下来吧！”
王大娘这一番话看似商量，用的却是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我很纠结。
该来的迟早会来的，大牛是个质朴的山里人，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可这几年他总爱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事事都庇护着我，是以大牛对我存的心意，我早就心知肚明。
落难多年，我已不是当年被众人放在心尖尖上呵护着的千金大小姐了。所谓尊严，所谓骄傲，是有权势者才配拥有的奢侈品，多年前突如其来的变故，多年来颠沛流离的生活，使我不得不放下那与生俱来的优越感，渐渐融入这穷乡僻壤。我以为自己做的很好，可事到如今我才知道，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嫁给这样一个人，我无法想象在这样一个地方度完一生。多年来努力粉饰的太平终于重起波澜，我在心里筑起的高墙几欲坍塌，一种不甘汹涌澎湃，呼之欲出。
“容，容妹……”大牛小心翼翼地唤了我一声。许是我刚刚停滞的时间长了些，大牛的神情有些惴惴的，满脸通红，很是窘迫。
我只得故作娇羞地瞪了他一眼，收拾东西，站起身来，“你再容我想想嘛”，撂下这么一句话，我扭过头来，一路小跑着回了家。
回到家中，思云如往日一般，抄着一卷书，迈着有些奇异的步伐在院中踱来踱去，夕阳给他原本有些苍白的面庞镀上柔和的光芒，看到他闲庭信步的惬意，我心中的焦躁顿时去了大半。思云性子很淡，完全没有同龄人应该有的张扬任性，云淡风轻，宁静致远，这样一个人，却偏偏有一种引人入胜的气质，令人为之动容，我常常会想，失忆之前的他，该是何种风情？
思云放下书来，定定的看着我，眼中流露出一种似怜惜似追忆的神情，一瞬间，仿若阳光晃花了眼，我怔怔地低声呼唤：“阿雅……”
不知是否错觉，思云脸上有一丝受伤转瞬即逝：“姐姐，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每每你心烦意乱时才会这么唤我，每每你这么唤我时，我心里总是莫名的难受，你明明靠我那么近，可我却感觉离你的心那么远。姐姐，以后只许唤我思云，不要阿雅。”
“不要阿雅”，这句轻轻的话锤在我的心上，原来我竟一直存着这样的心思，将思云当做是阿雅，当做是我真正的弟弟！可阿雅是阿雅，思云是思云，谁也无法取代谁，我对不起思云，也对不起阿雅啊！
思云不容我思虑万千，稍稍停顿，继续说：“姐姐，你和我讲的那些过往，我丁点儿都记不得了。你口中的那些悲欢，我完全无法感同身受，仿佛是我在听你和别人发生的故事，仿佛那个阿雅，不是我。”
思云一如既往淡淡地语气却在我的心里激起千层浪，这半年来，思云丝毫没有忆起前尘往事，我们像真正的姐弟一样生活在一起，可直到他说了这番话，我才幡然醒悟，原来我从一开始便错了。我想，思云有权利知道事情的真相，我的欺瞒，太过自私。
虽打定了主意要坦白，可我毕竟以人家亲姐姐的身份自居过了大半年，是以话到了嘴边，却很难说出口。我支支吾吾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想来我的神色一定诡异尴尬极了。
思云默默地看着我，气氛有点僵硬的沉重，正在我努力试图打破这个僵局的时候，只听“扑哧”一声，便看到面前的人笑逐颜开，一时间只觉山花烂漫，开满了整个心田。
在我愣怔间，思云走了过来，轻轻拥我入怀。不知何时，那个纤弱的少年已高出我许多，他的胸膛，带着青草的芳香，让我安心异常。
“姐姐，不要为难自己了，你想说的，我早已知道。”思云的话缓缓流淌，好像要带走我的心跳，他说的早已知道，是我一直不想让他知道的那些吗？
“姐姐，不要说出来，我们谁都不要讲，这样我可以继续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我心中似有战鼓擂，他竟然真的知道了！我踉跄地向后退了一小步，心情很复杂，我无助地摇着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知而假装不知，这不是自欺欺人吗？我和思云维系了半年多祥和的姐弟关系，终于要宣告破裂了吗？
“既然你已知道，那这样瞒着还有什么意义，我想知道，你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我叹了口气，终于问了出来。
不想听闻我话，思云却笑开了怀：“姐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本不是多么大不了的事儿，怎么到你身上却成了这般苦大愁深的模样？”
咦？思云在说啥？我有种脑筋短路的感觉，一时间飘飘忽忽不知所以然。
思云没有给我反应的时间，接着说道：“或许我比你知晓的还要早呢，王大牛对你居心不良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想不知都很难。而且我知道，姐姐对王大牛并无任何感情，这件事决计成不了，是以我想要假装不知，免得你日后会觉得尴尬。”
听了他的话，我哭笑不得，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一鼓作气势如破竹，再而衰三而竭，被他这么一打断，原本好不容易积攒起的勇气全被打散，消失的无影无踪。不是想要刻意去欺瞒，只是我太过想要珍惜，这得来不易，仿佛失而复得的珍贵情意。
这几天我颇为辗转反侧，与大牛成亲是我难以接受的，可是，他的父亲是村长，德高望重，而我在这里无倚无靠，加上村子就这么百十户人，大牛想与我结亲的事想必早已传开了，如此一来，我若拒绝，今后的生活定会很麻烦。
我也曾有过一腔热血，想要报这不共戴天之仇，但很快，生活的艰辛磨平了我的棱角，原来那个骄傲的不可一世的大小姐在现实的面前，狼狈不堪。我想，好好的，平凡的活下去才不会辜负了先人的遗愿。
而现在，我不愿再这样过下去了，可我又能做什么呢？我讨厌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很难过，胸口似有千斤重石，压得我透不过气来。
思云看到了我的忧思，他知道我不喜被人打扰，所以只是远远的望着我，眼中盈满了关切。
终于在我不知第多少次长叹时，他走近我，开口道：
“离开这里吧。”
“为什么？”我不解，在这个地方生活多年，虽暂时有些纠结，可我从未想过有一日要离开，因我不知还有哪里可去，这儿是穷困了些，但它就像一个安全的港湾，为我隔开外面的风风雨雨。
“姐姐，不要勉强了，你呆不下去了，我也呆不下去了。”
“你为什么呆不下去？”我很惊讶思云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虽我忘却了，但冥冥中一种感觉，让我觉得我们不属于这里，姐姐，虽你不说，我知道，我们经历过很多。昨日之事譬如昨日死，将来之事只待今朝生，我们离开吧。”
我早就晓得，思云和一般的孩子不太一样，如今我才知，这哪里是不太一样，简直是太不一样。他的神情很是认真，凝视我的目光很是深沉，哪里像是一个半大孩子！他说的话，让我的平静已久的心不禁为之颤动，我收养的……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啊，我发觉，自己愈来愈不了解思云了。
我对村长撒了个谎，说有远房亲戚来信，家父生前曾为我订了一门亲事，前些日子对方找到我的亲戚要求迎娶，我素来忠孝，父亲的遗愿自是不得不遵从……他们虽万般不愿，但总不能逼我做那不忠不孝之人，只得成全。
简单收拾了行装，去江先生的墓前祭拜一番，我和思云便离去了。
山中雾霭沉沉，一路上我不停回顾着居住了八年的村子，直到它隐没在雾气袅袅的层峦叠嶂中。我对着村子的方向轻声说再见，可我知道，这再见，是再也不见。
我人生的第一个八年，极尽奢华，享尽荣宠，唯一的遗憾是那时的我，尚不懂珍惜。孰料命运跌宕起伏，我人生的第二个八年，颠沛流离，贫困潦倒，唯一的幸事是我遇到了思云，认他为弟。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