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飘零去》醉岁

16、第 16 章

　　虽说正式开学了，我们除了每天要做的事情不同之外，其他没有太多变化。

　　庄翊就跟他女朋友如漆似胶地黏在一处。罗浩不见人影，不是上课做实验就是看书，反正见不到人也能知道他没离开校园。

　　我偶尔还能遇到张晴，他们学医的要学五年，加上他当初大一学了一年才转系的，所以又多耽误了一年，他大学毕业也是我研究生毕业的那一天。

　　少了季璃陪在身旁的张晴也失去了笑容，每天忙忙碌碌在校园奔走。看见我最多也只是停下来点个头，说声你好，接着又走了。

　　开学一个月平淡乏味，一直到了中秋节前夕我还在挣扎要不要回家，从春节过后到现在我回家的次数少的可怜。老爸老妈也放心的很，偶尔通通电话说上几句，最多的不是问我学习，而是问我有没有女朋友。然后就开始带着宠爱地斥责我不回家，放野马也就我这样了，最后又叮嘱别在外面惹事，假期什么的回不回家都无所谓，出去见识见识也好，可怜天下父母心……

　　我每次通电话都会发现罗浩在偷看我，藏不住的羡慕。

　　我斜靠着他书桌说：“有什么好羡慕的，自己打个电话回家啊，过几天就是中秋了。”

　　“没意思。”他低下头看书。

　　我是越来越不懂他了，明明相处的时间越长应该越了解一个人才对，可是我对他的了解同相处时间成反比。

　　中秋节头一天庄翊高兴地说他女朋友要带他回家见父母，这件事可把庄翊乐坏了，一整天都在寝室试穿衣服，我还以为这是女生的特权，原来男人也一样。

　　罗浩虽然脸上带着笑，可是眼里藏不住的落寞。

　　我对他说：“我中秋也要回家过。”

　　他点点头，闭上眼把头往后仰，他看书累了的时候总习惯这样休息。庄翊穿好衣服又收拾了一些行李放进背包，我觉得他这次不过完国庆是不会回来了。直到庄翊出门罗浩都没睁开眼睛再多看一眼，我越看越觉得他寂寞。是不是生长在有钱人家就一定会人情淡薄？我最终还是没忍住，伸出手臂抱住了他。

　　他睁开眼睛不解地看着我，我在他耳旁说：“中秋你跟我回家吧。”斟酌着是不是用词不太对，主谓宾没搭配好，这话听着像收养了被人遗弃的狗狗，别看我中文系的研究生，这语法还真是我的死穴，我改口，“我是说如果你愿意的话，中秋……”

　　“好啊，要麻烦叔叔阿姨了。”

　　终于见他眼底不再落寞，仿佛生命的水滴注入了干涸已久的土地，使大地回春，一片绿意盎然。

　　我打电话回去说要带个朋友回来，把爸妈都高兴的连连说好，还问有没有什么喜欢吃的菜他们买来做，又问有没有不吃的要注意的。我非常肯定他们以为我是带女朋友回去，我大概说了罗浩喜欢吃的东西，没说多的。

　　晚上到家的时侯老妈一开门就傻了，脸上的笑容僵在那里，我等着她的笑容像干枯的树皮脱落的时候，老妈一反常态的拉住了罗浩的手，然后问我：“小泉你朋友怎么称呼？”

　　“罗浩，罗浩的罗，罗浩的浩。”

　　“臭小子没个正经，”老妈在我后背不痛不痒的拍了一下，“原来你就是罗浩啊，经常听他提起你，别傻站在门口，快进来坐。”

　　“妈，不是我们不进来，是你挡着门好不好。”

　　话音刚落又收到妈一记千年杀的目光，我坏笑着进了家门。

　　我爸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见声音就朝我们进来的方向看，我老妈也把罗浩拉进来了，弄的罗浩不好意思起来。

　　“罗浩，儿子的大学到现在的同学了。”

　　“没错没错，快过来坐，”老爸挪了挪位置，我刚要坐就被瞪了，耸耸肩把座位让给了罗某人，有没有搞错，我才是你们儿子好不好，罗浩坐到我爸那边就被盘问学校生活如何，学习如何，我有没有在外面乱来，还说，“以后要麻烦你多管管我家这个儿子，一点事都不懂。”

　　“爸……”

　　“别说叫爸，叫妈也没用。”

　　我朝着厨房叫：“妈……”

　　我妈说：“你可以试着叫上帝。”

　　哎哟，我怎么从来没发现我妈还有幽默细胞了。

　　谈话中可以看出我爸很喜欢罗浩，觉得他什么都比我强，对我就是那种恨铁不成钢的。罗浩也算不错，一直说我好话，我爸听着脸上也是乐开了花。

　　吃饭的时候也是其乐融融的景象，我打心底感谢罗浩来我们家了，不然我准被爸妈为了女朋友的事情烦死，现在倒好，他们两集中火力都在罗浩身上，我就开心地吃饭。

　　我妈说：“别顾着自己吃，快给你同学夹菜。”

　　我说：“他又不是没手，罗浩你别客气啊，要吃什么自己夹。”

　　我妈又说：“对对对，别客气就当是自己家。”

　　罗浩在家的时候绝对没遇到过我家这种情况，一家人围坐一起，然后开心的吃饭，聊天。

　　我妈突然问他：“你有女朋友了吧？”

　　罗浩笑得很尴尬，目光闪躲了一下，然后说：“没有。”

　　我妈不信，追着问：“你条件那么好，怎么会没有女朋友呢？”说罢我妈又开心得笑，“你这孩子，绝对有喜欢的人了，看你这表情就知道。”

　　“算是吧。”

　　“那……”

　　“妈，你能别那么八卦么。”我都没能问出来的答案，我妈这样就能问出来？

　　“去你的，我还没说你，不就是叫你去相亲，你就跟我一天躲着不回家，你要是有喜欢的人了，带回来给我和你爸见一面，我们也就不逼你了，既然没有去相亲有什么不好？再说……”

　　“妈，妈，妈……我错了啊，你继续问罗浩，我不打扰了。”

　　“哎我说你……”

　　“上帝圣母玛利亚观世音菩萨如来佛祖耶稣基督……”

　　“闭嘴吧你。”我妈惯用的千年杀又再一次发射了。

　　“……”我乖地放下碗筷端坐饭桌旁。

　　我妈又说：“怎么还跟我赌气啊，饭也不吃了？”

　　我指指嘴巴，意思说我都闭嘴了怎么吃。

　　我妈鼻子哼了一声，我马上一脸讨好得端起碗，给老妈老爸还有罗浩一人碗里夹了一块鸡肉。

　　我妈好不容易不根究我了，我爸又来追击：“不说相亲的事情，你好歹也找个带回家来吃顿饭见个面啊。”

　　我眼睛睁的大大的很无辜，然后……

　　我试探着问：“只要带回来吃顿饭，给你们见见就行？”

　　“恩。”

　　“以后都不逼我？”

　　“恩。”

　　我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指着罗浩说：“我不是带了一个回来了嘛。”

　　我爸脸色瞬间就变了，嘴角不住的抽搐，如果可以的话，他绝对会给我头上一下，但是今天罗浩在，所以他没动手。我妈的表情更有趣些，像活吞了一只苍蝇。罗浩夹菜的手抖了一下，菜又掉回到盘子里，他木讷地回头看着我。

　　我妈用筷子打了一下我夹菜的手，厉声厉色地说：“跟你说正事，认真点。”

　　我眯着眼笑，然后又给罗浩夹了一筷子菜：“妈，我是认真的，不然你看我们从大学到研究生都腻味在一起是吧，再说了……如果我们不是这种关系，我能在这一家团圆的重要日子把他给带回来吗？”

　　我妈眼睛瞪得更大了，然后颤抖着声音说：“男人……你喜欢男……男人？”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不也是喜欢男人吗？”我继续调侃我老妈，而且清楚的看见老爸得意的神色。

　　“臭小子，我是女人。”

　　“老妈你居然性别歧视。”

　　“臭小子。”

　　我妈说着就要拿筷子打我，我急忙辩解：“我不喜欢男人，可是……不知怎么就喜欢上他了。”

　　罗浩愈发尴尬起来，不解释不行，解释也不行，他知道我是拿他当挡箭牌，他放下碗筷，坐的很端正，笔直着身子，但是目光微微下垂。

　　我爸开口了：“吃饭吃饭，男人也要吃饭。”

　　我好奇地看着我爸：“爸你真开放，我喜欢男人你都那么淡定，你看妈的表情比你丰富多了。”

　　“你这点小聪明你爸我还是知道的，你一翘屁股我就知道你是拉屎还是撒尿。”

　　“这不废话么，我都是站着撒尿，”我又给罗浩夹了一筷子菜，见他浑身不自在，如坐针毡般，就催促他，“你快吃饭，我爸妈就这样没个正经。”

　　我妈听了我爸的话稍稍恢复常色，不过厉声教训我：“怎么说话的，你才没个正经。”

　　“总之刚才说好了的，人我已经带回来了，别一天跟那些三姑六婆在一起安排我相亲了，我一个男人，才二十四岁，你们那么急做什么。”

　　我爸说：“我不急，你妈急着抱孙子。”

　　“我自己都还是孩子呢，怎么养得活一个孩子。”

　　我妈又说：“罗浩快吃，别听这个臭小子胡说八道的，在学校帮我盯紧点他。”

　　“妈，你是要拆散我们是吧。”

　　罗浩难得有表情的斜了我一眼。

　　我爸又接话了：“多个儿子也没什么不好，不过……小子，我看你们能好多久，有本事就好一辈子啊。”我爸就是比我妈聪明，看什么都明白，这话也颇有深意。

　　我痞笑地说：“一定。”

　　我妈小声问：“你们真的在交往啊？”

　　“不是的阿姨，其实……”

　　“其实我这个假期没回家就是跟他去见他家父母了。”我抢在前面把话说了，罗浩脸色更加难看。

　　“你说的我不信，”我妈问罗浩，“假期……”

　　“他是去我家了，不过……”

　　“不过他爸同意了，他妈不同意。”我在桌下踢了罗浩一脚，我爸嘴角明显勾起一个弧度，不再搭话，就一边吃饭一边看戏，我又对我妈说，“妈，其实我们不容易的，情路困难艰险，现在整个社会都不认同同性恋，要是再得不到家人的支持，我们估计就不能在国内呆下去了，难道你宁愿把我逼出国也要我天天相亲啊，还是说……”

　　“够了，吃饭。”我妈生气的不再说话。

　　还是我爸有办法，提了个话题跟罗浩聊最近的军事政治，罗浩也很会圆场，跟我爸聊天也不忘跟我妈说说韩剧什么的，之前那个小插曲放佛不存在。

　　我心里纳闷，这小子天天书堆里扎着，怎么还对国内国外的大事那么了解？还有韩剧……他从不看那种东西的啊。

　　晚上他还抢着洗碗，我妈说不用，还说我从小到大都不洗碗的，罗浩的态度很坚决，非要抢着洗碗，我妈脸上才又有了笑容让他帮忙。之后吃了饭罗浩很有耐心的陪着他们看电视，我回到久违的房间，打整了一下就开始玩电脑。

　　差不多晚上十点的时候罗浩进来说要走了，我跟他一起来到客厅，看见我爸在，说我妈要看韩剧，两人为了不抢遥控器，我妈在卧室看。

　　明天才是中秋，今天吃了一顿饭，又那么晚了，我想让罗浩住下来。我爸大概知道我的心思，就挽留罗浩住下，经过晚饭的事情他心里有疙瘩，不肯留下也是正常的。说话间我妈就抱了一床被子出来丢我床上，然后对他说：“小泉睡相不好，会抢被子。”

　　“妈，我就知道你疼我，就算我给你找的儿媳妇是男的。”说完我就把脑袋放在罗浩肩头，双手扶着他的肩膀哈哈哈的大笑。

　　“是，老娘对你好，你就这样回报我，”我妈把被子放好，帮我把床罩放在一旁的沙发上，又拿了一个枕头回来，还好我的床是双人床，不然罗浩今晚就要打地铺了，不对，就我妈这种好客热情的，加上我吃饭的时候逗了她，她很有可能叫我睡地上，让罗浩睡床，“罗浩我不是说你不好，而是这混小子不够好。”

　　“哟，妈，你还挺中意你儿媳妇的嘛，我眼光不错是吧。”

　　我爸见我们那么热闹，探了个脑袋进来，四周打量了一圈，然后说：“眼光不错，眼神差了点，男女不分。”

　　“爸，你刚才还说多个儿子好啊。”

　　“我没说罗浩不好啊，说你眼神不好，”又对罗浩说，“就当在自己家，要什么就说，你们早点睡，明早要早起，去你三姑妈家。”

　　不是吧，我那么多姑姑，我最怕的就是我三姑妈，怎么偏偏要去她家。大姑妈沉稳，二姑妈风趣，四姑妈有学识，这三姑妈……真就是三姑六婆那种，我大多数相亲都是她一手操办的。

　　“能不去么？明天我陪罗浩。”

　　“不行，她点名要见见你。”

　　老天爷，我敢对全中国的核电站发誓，三姑妈绝对的绝对是要安排我相亲。

　　“那罗浩怎么办？”

　　“一起去啊，让你三姑妈见见他，他不是跟你交往么？”说这话的时候老爸还给了我一个眼神暗示，我立马接收到，然后心领神会了，老爸真是好人啊。

　　我妈又不乐意了，虎着脸对着我爸，我爸对我挥挥手，然后把我妈拉出去，还替我关上门。

　　我可高兴了，想着明天我三姑妈见到罗浩时脸色一定比粪坑里的屎还难看。罗浩说我低俗，亏我中文系的，中文系怎么了，中文系没规定一定要高雅，而是要语言丰富。

　　我把电脑关了，带着他去浴室，找了牙刷跟毛巾给他用，又丢了一套睡衣给他换上，我都躺下了他还傻站着，可能是认床或者别的……我家不比他家，没那么多房间空出来当客房，我拍拍身侧示意他躺下：“亲爱的，咱爸说了早睡早起，明早去见三姑妈。”

　　他恼怒地躺在我旁边说：“是你爸。”

　　“你怎么骂人啊。”

　　“我说事实。”

　　“事实也不能骂人啊，我爸妈都认你这个儿媳妇了，你要反悔……倒是也来得及。”

　　他面对着我，黑夜里看他的眼睛很明亮，很好看，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泉水，清澈可是充满诱惑，心就被深深吸进去，但是探寻不到里面隐藏的宝藏。

　　“你要拿我当挡箭牌也不提前打招呼，我都不知道怎么面对你爸妈了。”

　　“提前说？那我也要有预知能力，知道他们会问这个问题，再说了，提前说你会同意帮我演戏？”

　　他认真的想了想说：“不会。”至少证明他不是在斗气或者敷衍我：

　　我一副早就料到的样子说：“这不就对了，那我跟你商量个屁，你放心，我妈粗神经，明早起来保准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看他那样，还在耿耿于怀的，确实这次是我不厚道，一开始我没别的目的，就是想中秋他一个人在学校挺寂寞，就回来跟我一起吃团圆饭，但是现在变成我有预谋的。

　　我问：“你爸妈就不逼你相亲或者找女朋友？”要骗我可不容易，我都从庄翊那里听到了，他家给他安排的也不少，而且都是门当户对的，不过他比我还拗，我好歹去了几次，给了三姑妈面子，问题是我一日没成功我三姑妈一日不停歇。之前跟惠清交往的时候我三姑妈也没停过，她是看不起惠清的出身，按她的逻辑，就算我们这种小户人家，工薪阶层也还是要讲究门当户对的，中国几千年的封建传统不是一朝一夕能凭一己之力打破的。而罗浩则是一次都没去，完全不给人家面子。可是我怎么都无法把这个在我家会尴尬，会害羞，会讨我爸妈欢心的罗浩跟那个冷冰冰又绝情又扇自己表哥耳光的罗浩联系在一起。

　　“提过几次。”

　　“然后呢？有喜欢的么？”

　　“一次都没去。”

　　“为什么？”

　　“不喜欢，去了也是浪费时间。”

　　“你都没去怎么知道不喜欢。”

　　他沉默了，这次沉默的时间有点长，我门谁都没有去打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我眼皮都合上了，他才说：“你有喜欢过一个人吗？很认真那种？”

　　我不知道高中时喜欢那个女生算不算认真，不过现在回想觉得很幼稚，或者我们甚至都不懂爱。大学就是惠清……算不算认真的喜欢？或许也不算，我连一个男人要负的责任都不敢承担，找了一堆托辞，回头发现，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

　　“我有。”

　　我听到他的话并不是太吃惊，每次罗浩总会在我快忘记的时候提醒我，他有一个喜欢的人，还是很喜欢那种。

　　就算到了今时今日我了解到的就是他很喜欢，很喜欢那个人，喜欢到小心翼翼得保护着，舍不得那人受一点伤害，他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守候着，然后跟家人对抗。那个人是我认识的，但是那个人是谁，我从来无法得知……

　　我觉得被罗浩喜欢的人很幸福，因为他是一个体贴的男人，不管对外人如何冷漠残酷，可是他对喜欢的人是百分百用心。

　　我问：“因为这样你跟你妈妈关系才不好对吗？”

　　母亲总是比父亲更敏感也更难应付，一定是这样，上个学期他妈妈跟他之间闹的不愉快的事情我算是见证人。

　　罗浩没有回答我，我接着问：“为什么不同意你们在一起？”

　　“因为不能在一起。”

　　“不能？”我自以为幽默的开玩笑，“年龄，身高，距离，性别，血缘，种族，国籍都不是问题。”

　　结果他不但不笑，反而转个身背对我，丢来一句：“珍爱生命，远离李泉。”

　　“去死。”我踢了他一脚。

　　他说：“阿姨说的对。”

　　“什么？”

　　“你睡相不好，不过不仅仅是会抢被子，还手脚不老实。”

　　“老婆，我手脚哪里不老实了？”

　　“谁是你老婆，阿姨叫你别一天胡说八道的。”

　　“哦，你现在不认账，那刚才怎么不反驳？”

　　“李泉，”他回过身来看着我，很认真的说，“我就喜欢你这个没心没肺吃人不吐骨头的混账样。”

　　我咧嘴一笑，现在我是看不见，不过我知道我样子一定很欠揍，我得意地说：“承蒙吉言，现在我就给你打招呼，明天见了我三姑妈，我会更没心没肺吃人不吐骨头，你就等着接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