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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8章 远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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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微微,似在邀请,李子青上身往前略倾,眼神迷离,坚持太难,放弃太易,比如现在。可是房里的手机却恰在此时响了起来,没去理会,对方却不依不饶的不放弃,一遍又一遍,誓不罢休。她只得转回去拿起手机,是江帆。她平静了一下心情,冷静地摁了接听健:“有事?”“没别的,听说你要和方林结婚了,过几天我就回G市,没办法参加你的婚礼了,就是想和你说声恭喜,苏老师这几天就要搬家了,你的东西怎么处理,是托运给你还是带到新家去。”江帆在电话那头笑着说,李子青一下没忍住,自喉咙深处漏出一声呜咽,连忙捂住了嘴,可是江帆在电话那头听得分明,连忙追问:“青青,你怎么了,快说话。”李子青只觉得眼眶发热,心口堵得要炸开,痛苦翻江倒海的涌上来,一浪高过一浪,几乎要淹没自己,她只得咬住了手背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江帆沉默了一会才说:“你不想说,就什么都别说。你要记住,只有孩子幸福了,做父母的才会真的幸福。所以,不管怎样,你都要好好的。我们都在这里等你。”李子青几经辛苦才不让自己泄露出一丝情绪:“我很好,只是有点感冒了。我的东西,等过段时间我会回去收拾的。谢谢你,江帆。”江帆笑了:“突然这么正经的干什么。”李子青轻轻地说:“一直以来,都想要和你说声谢谢的。一路顺风,我挂了。”
李子青一大早就来到了医院,在妇科医生面前坐下的第一句话是:“请给我做手术。”然后是马不停蹄的交费、做各项检查,怕自己一停下来,勇气一打折扣就再没能继续下去,可是最后的最后,仍是在手术室门前停下了脚步。她呆坐了半天,看着各式的女人进出,有哭的,有怨的,也有一脸轻松从里面出来的,她从来不知道,生命也可以被轻视到如此地步,只需不到一个小时,就能让一条生命消失得无迹可寻,如同水泡碎裂于水面。她抚着自己平坦的腹部,不断的在心底询问自己是否有单独承担一个生命的能力和觉悟,可是答案摆在那里,只能越想越绝望。最后,手术室里的护士跑出来问:“李子青,肖晴,你们两个还做不做的,还有一个小时我们可就下班了。要做就一起进来,就剩你们两个了。”
李子青这才发现,另一个角落里,还有另外一个和自己一样呆了一天的女孩,年纪和自己相仿,满脸泪痕,瑟缩不前。李子青一咬牙,“我要做。”抬脚走向手术室,那个叫肖晴的女孩终于也跟着走了进去。
当冰凉的器械在身体里游离,李子青终于明白什么叫掏心剜肺,她大睁着双眼,看着头顶上的一片雪白,手指紧紧捏着手术台的边沿,尽管心里已经想要尖声大叫放声大哭,可是仍然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旁边的肖晴却已经在哭泣,不住的哀求:“医生,我好痛,可以了没有,我可不可以不做了,好痛。”医生像是见惯了这种场面,连职业性的安慰都没有给予,只是没好气地说:“快活的时候怎么不知道痛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哪,不知自爱,非要吃过苦头了才后悔。”一席话说得李子青像是迎面挨了一记耳光,肖晴却是放声大哭起来。李子青只觉得哭声声声刺耳,钝刀子一样拉扯得心中疼痛难忍,忍不住一声低喝:“你闭嘴!不许哭了。”李子青轻叹一声:“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人,总要为自己犯下的错付出代价。”肖晴的哭声停止,李子青看着她清秀的脸上泪痕斑驳陆离,眼泪仍然不断的汹涌而来,却咬紧牙关再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手术室,前面的肖晴背影单薄,微微向前弯着腰,双手捧着下腹,步伐蹒跚,李子青料想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可是眼看她越走越远,才发现自己的腿像是陷入泥潭里,一步比一步沉重,身下血流如注,她记得自己最后看见的是肖晴转过来的白得像医院墙壁一样的脸。
李子青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看见一个小小的女孩坐在黑暗里,抱着膝盖埋着脸在哭泣,像是忘了哭泣的理由,只是哭到不知怎样停止。哭声低沉压抑清晰,一声声像尖锥一样扎着心。她知道,这是她的没办法来到世上的孩子,是被自己杀死的孩子。她毛骨悚然,冷汗淋淋,这是她的罪,她不能逃。她一步一步挪过去,在她身前蹲下,轻轻说:“一切都是我的错,做为惩罚,我允许你每天都来我的梦里。做为救赎,我希望以后在合适的时候你能再次做我的孩子。”小女孩闻言止住了哭泣,抬起了脸,看着她微笑。李子青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这张脸,分明就是自己五岁时候的脸。
“青青,快醒醒。”脸部被人大力的拍打,李子青睁开了眼,却是江帆那张总是三分流气七分帅气的脸。她不敢置信的看着他,试探着问:“江帆?”江帆松了口气一样,跌坐在椅子:“是我,你好像做恶梦了。”李子青只觉得口干舌燥,哑声问:“你怎么来了?”江帆已经倒了杯水喂她喝下,皱着眉说:“是你的朋友用你的手机通知我的。可是我来到的时候她却不在了,什么人哪,哪有把自己昏迷中的朋友独自留在医院的。”李子青诧异地说:“朋友?”突然醒悟打电话的人必是肖晴,只得敷衍道:“她有事,就先走了。你来了多久了?”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色,也分不清是晨是昏,江帆替她擦去额上的汗:“昨天半夜到的,医生说你流血过多,需要住院几天。”李子青料想他已经知道得清清楚楚,也无心掩饰,疲倦地说:“在我生命里最狼狈不堪的时候,为什么出现的总是你。”江帆露齿一笑:“因为我是来给公主殿下救苦救难的王子啊。”李子青知道他在竭力逗自己开心,也就顺势随形地笑了:“去你的,救苦救难的那是观音,难道说你是女人?”江帆微笑:“还知道拐着弯骂我,可见脑子没坏。”李子青气急:“你才脑子坏了。”江帆站起身,俊秀的脸上露出一丝疲色:“你既然醒了,我可要找地方睡觉去了,我开车过来的。”李子青睁大眼睛骂:“你脑子没坏吧,开车过来的,要开五六个小时呢。我外衣口袋里有酒店房卡,你赶快去睡一会。”江帆也没客气,取过房卡走了。
李子青住了三天,江帆陪了她三天,每天只是带了饭菜来,陪着她闲聊,对于她的事却只字不问。出院的时候,江帆收起惯有的嬉皮笑脸,严肃地问:“好了,现在你想去哪里。”李子青一时语塞,乌黑的眸子里满是彷徨,问他:“你去哪里。”江帆叹口气:“我要回G市,所有的员工都眼巴巴的等我这个老板回去发开工红包呢。整天围着女孩子转而且吃穿不愁的那是偶像剧,现实里我这个老板还要身先士卒地去搏杀,不然一班人都喝西北风哪。不是因为你,我早就走了。”李子青脱口说:“我跟你去G市。”
“不行。”江帆斩钉截铁的拒绝。李子青愕然看着他,这个自从自己十五岁起就没对她说过不字的人。江帆深吸一口气,平静地说:“你一直在逃避,你爸去世了,你逃到你妈妈的爱里,你妈再婚,你逃到仇恨里,现在,你被方林抛弃,又想逃到别处,什么时候你不想逃了,有能力有勇气面对了,你再来找我。”李子青被他一语中矢,顿时哑然。
江帆把她直接送到程远家门,扔下她掉转车头就走了。李子青在门前踌躇不前,累了,就顺势坐在行李箱上发呆。只听到门声一响,苏英开门走了出来,李子青吓得一下站了起来,苏英双眼通红,一步上前抱住她:“回来就好。担心死我了。”李子青迟疑不决,不知道是要推开还是要抱住她,只得垂着手臂不动,“妈,我回来了。”程远从里面走出来,笑着说:“大冷天的娘儿俩就站在风里说私房话,要说回家说去。”一阵风似的把她们掇进了门。
苏英和程远很有默契的闭口不提方林,仿佛双双失了忆。李子青也乐得接受他们这种选择性失忆的体贴,每日里除了做饭和吃饭,就呆在自己的房里,看书,练字,上网,程远给她安排的房间在三楼,宽敞明亮,装修淡雅,家具和电脑都是新的,想必是下了一番心机。她这次终于心平气和的接受了一切。
一个多月后,李子青自己回了趟旧居,将要带到新家的东西整理打包好,而所有和方林有关的东西全部没动。苏英和程远把行李拿下去,李子青插着袋,轻声说:“妈,你们先回去,我还想呆一会,等下我自己坐车回去。”苏英欲言又止,程远却使了个眼色,拉着她出去了。
李子青漫无目的在空荡荡的房中游荡,以前总觉得这个家太窄,到处是东西,磕磕碰碰的,现在却觉得这里太空太大了,连自己的脚步声都有回音。她转到浴室,看到自己小时候洗澡的大铁盘还在,便拎了出来,转到厨房摸了盒火柴,回到自己的房中,从衣柜里取出一个盒子,里面是方林写给她的所有情书,还有一个装满两人合照的相册。李子青一张张的翻看着,昔日笑得多甜蜜,今天就有多讽刺,她不禁苦笑:看,说什么天长地久海枯石烂,不过如此。
苏英站在门口,看见她烧东西,在火光弱下去的时候,她就投入一封信,火光积盛的时候就投入几张照片,像是小孩子在玩火,带着一点调皮的笑。苏英连忙冲过去,按住她的手:“青青,你在干什么,别这样好吗。”李子青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安慰道:“妈,妈,只是一些不要的信件和旧照片而已,我没疯,你别担心。”苏英凝神看她神色平常,这才放下心来。李子青把最后一封信和几张照片投入火中,起身打开衣柜,取出了那条裙脚和领子绣着玫瑰,破了又缝补过的白色的连衣裙。苏英脸一下白了,转开了眼不敢看她。李子青轻抚着上面的花纹,轻声说:“妈妈,对不起,这些年来,我一直用这个来惩罚您,现在,我想把过去的一切都结束。”苏英捂住脸,却捂不住夺目而出的眼泪。李子青把裙子点燃,火焰吞灭裙脚的玫瑰,一路漫延而上,在烧到指尖之前,她松开手任裙子跌落盆中燃成灰烬。李子青抱着哭泣的母亲:“妈妈,过几天我就要去G城,江帆在等我。我已经长大了,请您放心的让走自己的路好吗。” 苏英只是掉流泪,不说话。
李子青走的那天阳光明媚,她在家门拥抱了苏英:“妈妈,再见。我爱你。”在墓园里对着墓碑上那张微笑的脸深深鞠躬:“爸爸,再见。这次我终于好好的说出来了。”
有些再见,必再相见。
有些再见,再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