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坤宁》八步莲心

41、双飞

　　青翠的竹林里。
　　一个抱剑的男子斜倚青竹，一个绿衣女子站在他面前，四分雍容，六分恬静。
　　他不说话，仿佛在沉默，又仿佛在沉思。
　　她在等着他的答复，安静而热切。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看着她期待的眸子，微笑：“好。”
　　她面色一喜，终于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华府的桃花开了，还是你当年栽的，要不要随我去看？”他问。
　　她点点头，莞尔。
　　也许，只有在家里，她才会露出久违的真心微笑吧。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夏络殃手抚花瓣，轻轻叹息，“当日你出嫁的场景，比起诗中女子，也不逊色。”
　　华后低头，看着自己的绿罗裙。出嫁，已经是很久前的事了，远到，若非旁人提醒，她都忘了当日的盛况。
　　然而，她的风华，他却记得。那是她最好的年纪，她如这满树的桃花，盛开在他的眼里……他有些苦笑地叹息：“我还以为你会跟陆子衿。”
　　华后安静无言，笑若止水。
　　“不跟陆子衿也好。”夏络殃喃喃，“书生少担当，你跟了他也未必会幸福。”
　　华后一怔。书生少担当……这个道理，他一开始就看穿了吗？
　　是，夏络殃从一开始就看穿了，所以很多年前他就选择守在华月身边，只待他有一天抽身而去时，可以让她有一个可依靠的肩膀。向来，最能看透彼此的，是同性。
　　只是，后来的事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期……一朝入朝为后，三年后宫沉浮。她依然年轻，还有着当年粉雕玉琢的容颜，只是，却再不是当初的神采。夏络殃看着眼前的女子，这才承认：他们，谁都回不去了。
　　罢罢罢，就这样吧。他再不奢求什么，只希望能为她的幸福再出一把力。她特地回府探亲，只为找他……当他从楼心月那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飞回来！然而，她寻他，只是为了让他去找当今陛下——她关心牵挂的夫君。罢罢罢，或许这就是命吧，她就是他命盘的操控手，注定要牵引着他的来去。

　　碧波荡漾的湖面，一个粉红女子在荷花间的小舟上浅睡。
　　阳光暖暖，倾泻在她红润的脸颊上，更添一层红润。她的嘴角，即便在睡梦中，依然带着微笑。
　　突然，船有些晃，她揉揉眼睛，望望天：咦，太阳太大晒晕头了么？怎么觉得天旋地转呢。
　　又是一阵剧烈的摇晃。
　　“咦？船下有鱼？”她攀着船舷探头看向湖底。能搅出这么大动静的鱼，一定不小呢。
　　“咕咚”的一声，在船再一次的剧烈晃动中，粉衣女子一头栽入湖中。
　　“唔，咕噜咕噜……唔，咳咳！“粉衣女子冷不妨掉入水中，很是喝了几口水，但好在水性好，镇定下来后立刻手脚并用浮起。她从水中冒出头，重重喘了几口气，莫名委屈：这是什么运气，在船上睡个觉都能给搅下水。
　　咦，水下到底是什么？她按捺不住好奇心，又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想看看害自己差点淹死的到底是什么人。
　　水下，一个黄影在挣扎，他的周围水色有些发红。
　　是个人？
　　粉衣女子靠近，发现真的是个人，而且是个受伤的渐渐下沉的人。那人在水底紧闭着眼睛，早已失去了知觉吧？只是求生的意志让他不甘心地时常挣扎一下，犹如垂死的抽搐。
　　突然，她的心里没来由泛起一丝怜惜：他，不想死吧？
　　再不犹豫，她潜到他身后，抱住他的腰，双脚齐蹬，用力将他携出水面。
　　“呼！”她再度探出头，重重吁了一口气。再看怀中的人，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只有肩胛的伤口还不断涌出殷红的鲜血，以显示他的生命还在继续。

　　将那男子平放在船上，她探了探鼻息，暗叫糟糕。那人已然没气了。
　　怎么办啊？她搓了搓手，急了。
　　要不要救呢？她卷着自己的发梢，两颊泛红。
　　算了不管了，救人要紧！她不再卷自己的头发，而是带着决然的表情，伏低身子，一手捏住那人鼻子，一首捏开他的嘴巴，深吸一口气，贴着他的唇吹了下去，然后，松开手……
　　两唇触碰的那一刻，她的脸红过身侧的荷花。

　　此人自然就是昭明帝。
　　等他醒来，才发现自己置身水中央的一条小船上，伤口已然包扎，坐在他身边扑闪着眼睛打量他的，是……一个少女，清纯一如当年进宫的华后。
　　“月儿……”他喃喃。
　　“咦。”清亮的眼睛靠近，“你醒啦？”
　　“月儿……”他有些头晕目眩，虚弱地抓住靠近女子的衣袖。
　　“呀你干吗！”粉衣少女大惊，赶紧用力拉出自己的衣袖，一把推开他，退得远远的。小船又是一阵摇动，昭明帝早已没多少力气，此时被她一拉一推，重重跌在床上，晕乎得不知所以。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心中的酸楚更是翻涌难平，他“哇”的一声吐了起来……
　　随着一声声的干呕，他的身体渐渐颤抖，然而呕吐得却越来越猛烈，似乎要将自己这些年在皇位上的隐忍和在后宫中的阴郁都尽数吐出来……他的身子如风中的孤叶，颤抖着，折腾着。
　　粉衣少女于心不忍，重走回他身边，将他颤抖的身体拉入怀中，一手托着他的额头，一手轻轻抚着他的后背，像哄小孩子一样：“嗯，吐了就好了，没事，没事……”
　　昭明帝一边吐一边哭，晕晕乎乎痛苦地呻吟着。
　　“没事了，没事了……”
　　温柔的声音，像小时候母后给他的感觉。他闭着眼睛，就这样靠在那个怀里，一如小时候靠在母亲怀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昭明帝的呕吐终于平息，身体却仍旧微微颤抖。他闭着眼睛似乎睡去，嘴里却如梦呓般不停说着。
　　“月儿……”
　　“月儿，不要离开我……没有你的乾清宫，好冷啊。”
　　“月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你要害死朕的孩子……”
　　“月儿，你要我拿你怎么办才好……我爱你，我真的爱你啊……你喜欢别的男人，害朕的孩子和妃子……我要怎么保护你才好……我要怎么爱你，才好？”
　　“月儿，对不起，没有保护好你，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孩子……对不起……”
　　……

　　粉衣女子轻轻拍着怀中男子的后背，任凭他喃喃自语。他的话有些她听清了，有些没听清，但她依稀懂了。看着怀中的男子，她心中莫名涌上一股心疼，那是从未有过的，触动心坎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