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之遥》紫言霖语

3、终于放下的歉疚

　　那天你翩翩的在空际云游，
　　自在，轻盈，你本不想停留
　　在天的那方或地的那角，
　　你的愉快是无拦阻的逍遥。（徐志摩《云游》）

　　国庆假期前一个周日晚上，周清原约了宋千喻在“原香面馆”，她不喜欢宋千喻她们常去的烧烤吧和川菜馆，自从来过一次“原香面馆”后，觉得这里的口味清淡，很是适合自己，最重要这里有一个不错的书吧，可以消磨时光。

　　周清原比约定时间到得早了点，谁让她是一个闲人呢？平时下班之余也就是看书画图，听听音乐睡睡觉。她早到的另一个原因是，千喻说她有重要的事要讲，不让朋友等是她的习惯。天快黑的时候宋千喻终于气喘吁吁地赶来了。

　　“清原，你等了很久了啊？”宋千喻甩下包，一屁股坐到了书吧的沙发里，她是一个有沙发绝不坐硬板凳的人。

　　“还好，这里的书不错。”周清原从旁边的凳子上挪开身，坐到宋千喻旁边的沙发里。

　　“你最近总是值夜班啊？”

　　“我一个小护士，当然只有听人调遣的份儿了。”宋千喻把姿势调整到最舒服的状态，“来，给爷来杯水润润喉！”

　　“润你个头！”周清原敲一敲她的头，把水递了过去。

　　宋千喻一口气把水喝到精光，一下子回不过气，猛咳了起来，周清原帮她敲背，总算顺了过来。
　　“清原，你有喜欢的人吗？”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我有没有你不知道啊？！”

　　“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了，清原。”宋千喻一下子安静下来，若有所思地说。

　　“好吧！说给知心姐姐听听。”

　　“我捡到了一件风衣，男人的风衣，风衣口袋里面有一张名片，还有一块手帕。”宋千喻描述地有点像悬疑小说，“你知道我们医院有个康复中心对吗？上个星期有两天我被派去康复中心帮忙，你肯定会说我是花痴对吗？清原？”

　　“慢点，你说得有点乱，你的意思是上周你在康复中心帮忙，然后遇到一个病人，他落下了一件风衣，你被他吸引？”

　　“对，清原，我没见过那么帅的男孩子，不，不应该说帅，他很有礼貌，对，应该说是温文尔雅。”宋千喻完全沉浸于她的回忆之中。

　　“千喻，我要搞清楚一点，你喜欢上了一个病人？我不是看不起病人，我只是有点担心。”

　　“他不是病人，他是帮病人来办手续的，他皮肤白白的，看起来有点像言承旭。”

　　“知道你喜欢言承旭！你心目中的道明寺出现了？”

　　“我还没讲完呢！我忙完回到康复室，看到门外的椅子上有一件风衣，风衣口袋里有一张名片，还有一块手帕，手帕上还秀了‘J.S’的字样。我就像在电视剧里……”

　　“你怎么就能确定风衣的主人是他呢？”

　　“他来护士台咨询过的时候是穿着风衣的，我记得的，藏青色，应该就是他的，况且，谁还会有这么有型的风衣啊！”

　　“女主角捡到男主角的风衣，由此开始了一段美丽情缘……”

　　“讨厌，你取笑我！”说着宋千喻握起拳头要去捶周清原，被周清原躲开了。

　　“那你准备怎么办？你把风衣留下了？”

　　“真的留下倒好了，人家是在康复中心落下的，我只是去帮忙的，要是人家来拿，难道告诉他：‘先生，你的风衣已经辗转去了住院部宋小姐的手中！’”

　　“那你记下名片上的地址不就行了，到时候我们想办法帮你制造一个不期而遇？”

　　“当然记了，还用你提醒吗？是一家高新技术公司的，总经理助理，哇塞！”宋千喻勇往直前的精神一直是名列前茅的，“不过就见了一面，我怎么就忘不了他了呢？清原，你说真的有一见钟情吗？”

　　“可能……有吧！”周清原此时眼前浮现的是一双闪耀着日月同辉般光芒，却又略带忧伤的眼睛，不久前，正是在这间书吧里遇见的。同样的下午，同样的夕阳西照，却有着不同的风景，茶几上摆放着一束波斯菊，怒放的姿态，肆意的色彩，不如铃兰的桀骜忧伤，却开放地自由自在。

　　“我明天就回宁江，五一之后就没回去过，得去看看姑妈。”周清原收回思绪，静静地说。

　　“好吧！替我问姑妈好！”宋千喻仿佛还沉浸在他自己的邂逅中，无意回神。

　　两人各怀心事，一晚无语。

　　临走时，宋千喻告诉周清原：“我拿了那快手帕！”

　　周清原坐火车回的宁江市，说是市，其实只不过是一个县级市，比镇稍大一点而已。火车一路飞奔，窗外的景色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一片片已经泛黄等待收割的晚稻、一排排整齐高耸的水杉，还有快到站前的一段铁桥。母亲去世后她很少回去宁江，虽然那是她自小生长的地方，承载着许多的欢乐与悲伤，如今却已物是人非，唯一的牵挂是独居的姑妈，少年时在姑妈家居住的两年，是周清原少女时代最艰难也最难忘的两年，因为姑妈和姑父都是热情开朗的人，对孩子的教育没有任何束缚。

　　姑妈家的院子还是老样子，围墙却被风雨吹打得斑驳了很多，这房子是十多年前姑父离休时宁江县政府专门建造并且分配的，两层楼的独立楼房，楼上楼下各两个房间，带一个小花园，十年前周清原搬进这里，最初的几年都热闹非凡，人来人往，那时姑父健在，喜欢摆弄花草，结交朋友，表哥表嫂和他们刚出生的女儿也住这里，小孩儿总能给大人带来无比欢乐，让周清原很快就从孤独中走了出来。如今周清原站在围墙外，墙上渐渐枯萎的爬山虎仿佛在诉说寂寞，围墙内如今只剩了姑妈一人，姑父五年前食道癌去世，表哥表嫂自己买了房搬出去住，只有姑妈执拗地一个人住在这里。

　　推开门，花园里没人，当中的一块地被姑妈用来种了蔬菜，记得五一假期回来时还吃到了姑妈亲手种的苋菜和黄瓜，这个季节应该是萝卜和莴苣了。

　　“姑妈，姑妈，你在吗？”周清原推开客厅的大门，扑鼻而来一阵香气，是芹菜香。

　　姑妈应声而来，还围着围裙，拿着漏勺，“清原，你这么快就到了啊！我正下饺子呢！是你最爱的芹菜馅儿，一会就能吃了，你先自己玩会儿。”说完又去厨房忙活了。

　　清原非常喜欢姑妈包的饺子，因为那是来自姑父的真传，她自己尝试着包过两次，一样的馅儿，就是差了那点香味，所以每次能吃到姑妈包的饺子，她总是不遗余力吃到撑，也只有在姑妈这里，她才会回复到原本的她，清清楚楚，原原本本。

　　吃饺子的时候姑妈询问了她一些学校的工作和生活，每餐是不是正常等等，清原都一一作答。
　　“最近有没有去看望你宋伯伯宋伯母他们？”

　　“有，上个周末还在他们家吃饭呢！今年千喻也工作了，在新区的一家公立医院，当护士。”

　　“哦！当年他们几个上山下乡的时候，我就觉得宋桥书最出息，如今看来，就数你父亲最没福气……”

　　“姑妈，您又来了！”清原对姑妈娇嗔，“姑妈，吃完饺子我想出去走走。”

　　“去吧！”

　　周清原帮姑妈洗过碗，套了件外套就出门了，她喜欢散步，尤其在宁江，经常会从城北的姑妈家走到城西的外婆家，几乎每次回宁江都会去那个老宅子看看，那是外婆住了一辈子的地方，是她母亲出嫁地方，还是她童年的乐土。自从外婆过世后，老宅子就再也没人住了，周清原感觉最可惜的不是荒废了宅子，而是荒废了那棵枇杷树。记得小时候，每年四五月份都有人送一大筐枇杷过来，黄灿灿的枇杷堆满竹筐，个儿不像现在的枇杷那么大，也没那么甜，酸酸的，但是很鲜。
　　关于枇杷树的传说，也是在那个时候听母亲讲的，外婆五岁左右的时候，一次吃了很多枇杷，然后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睡着了，手里的枇杷核掉到了院子的泥土里，次年开春大家发现它的时候，它已经初现端倪了，到外婆十岁左右，枇杷树开始结果，而且每年都能采十多斤甚至更多。外婆无意间种了一颗枇杷树这件事很快就被传为一段佳话，应了一句老话：无心插柳柳成荫，那颗枇杷树仿佛也被神化了一般。以前听妈妈讲的时候清原还不以为然，直到清原八岁时外婆去世，大概过了一年，枇杷树也枯萎而死，这时她才明白树木也是有生命有感情的，自那以后，她每次回老宅都要在枯树下站一会儿，对外婆的思念也只能这样寄托了。

　　外婆去世三年后，周清原的舅舅把宅子整理一番，然后举家去了英国，枯萎的枇杷树当然也被清理掉了，房子一直空着，门上挂了一把大锁，她每次回来都是从外面走一圈，然后再绕回城北，走在这条铺满碎石的路上，可以重回宁静，

　　“清原，是你吗？”

　　周清原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声音很轻，但是在这安静得能听见树叶飘落声的小路上，这声音已经足够响亮。清原回头，一愣，然后展眉。

　　“清原，果然是你。”这人上前几步，来到周清原跟前。

　　“赵俊时！是你！”周清原的声音中有些雀跃，随即又低沉下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有几年没见了？三年？还是两年，上次同学会是什么时候？”赵俊时一边打量着周清原一边说。

　　“应该是何颜出国读书前，有两年了。”

　　“上次同学会，大家都喝多了。”

　　“你还记得啊？我都已经忘了。噢！你怎么会在这儿？这个时间，好巧哦！”

　　“我也是不敢相信，刚才其实我跟了你一会，看你在这里停了一会儿，我才确认是你。”

　　“这是我小时候住过的地方，我外婆家。”

　　“知道，听你提起过。”

　　赵俊时走到周清原身旁，两人并肩继续往前走，周清原蹭一蹭脚下的落叶，叶子还带着点绿，凋落得有点早了。

　　“清原，我听同学说你去年留校了？”

　　“嗯！是不是很没出息啊？”

　　“挺好的，留在学校比较不容易坏了心态，不会那么辛苦。”

　　“俊时，你上班很辛苦吗？”

　　“清原，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两年前的那个寒假，我们学校放假得早，我写信说去Ｈ大看你，你还记得吗？”

　　“记得。”周清原继续蹭着路上的落叶。

　　“我记得你来火车站接我，我们乘了很久车，还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到了你学校。”

　　“嗯！”

　　“你来接我，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后来你把我送到夏元那儿，然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后来我去你们宿舍问，他们说你已经回宁江了。”

　　“我想把你送到夏元那儿应该就行了吧！男生宿舍比较方便，然后你们肯定一起回宁江了，车票不好订，我临时跟同学换了一张票就回来了。”

　　“清原，你真这么想的吗？”赵俊时停了下来，走到周清原对面，直直地看着她。

　　“对不起，俊时。”周清原不敢看他，只好低下头，继续蹭地上的树叶。

　　“树叶不会回答你‘没关系’的，清原，逃避是你的本性吗？遇到难以解决的事，你总是以逃避来保护自己，对吗？”

　　“俊时，我们别吵架好吗？”周清原恳求。

　　“如果不是今天遇见你，我还真不知道会生气你多久呢！”

　　“那就是不生气了对吗？”周清原抬起头，看着赵俊时的眼睛，又不敢多看。

　　其实这件事情，她心里是再明白不过的，因此也一直存着歉意，只是有些事情不能勉强，就像她不能勉强自己去喝不喜欢的咖啡一样，喝了也喝不出感觉来。后来觉得没有必要再去解释这件事情，过去的就过去了，却不知不觉让友谊冻结了两年。

　　或许在这样的时间和这样的地方相遇，才让赵俊时讲出了藏在心底两年的话，而周清原也如释重负，希望可以重拾一段友谊。

　　“清原，我也在H市工作，在新区的世纪大厦，一家科技公司。”

　　“太好了，以后可以经常聚聚，夏元毕业后也在H市呢！”

　　“我终于又找到你了，周清原！”赵俊时突然立定，向她张开双臂，作拥抱状。

　　“没有不让你找我啊！”周清原再次看向比他高出半个多头的赵俊时，英俊的脸上写着意气风发，刚才的表露让他脸色略红，目光是执著真诚的，周清原犹豫了一下，也张开双臂，回应了赵俊时的拥抱。

　　两人像尽释前嫌般地无比兴奋，一路走到赵俊时家，然后赵俊时又送了周清原一程，约定了回程的时间才告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