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尔意大唐留学记》蓝莲花

13、13

　　这一期吉马特周末班结束之日，合该是班上众人应试之期。
　　
　　时当波斯历七二三年十二月，大唐礼部已公告天下，次年一月之后，吉马特考试将更新测试方式：固定题目改为自题库中即时抽签，试后统一改卷也改为专人即时阅卷。除却作文部分，其它部分只消试后稍候，即可得知得分。
　　
　　东方私塾虽然艺业精深, 但新测试的路数还未摸清，却也不敢妄自托大。一边悄悄安排私塾教师报名参加新测试，一边向学生说但凡可能，就要去试试这改题前的最后一次。
　　
　　众人心下惶惶，倒因此生了些了背水一战的士气，纷纷猛攻狂读，干劲冲天，誓要毕其功于一役。摩拳擦掌的一群人中,只有格、阿、托、尔这四只破罐一派轻松。反正根本未曾好好用过一日的功，又哪敢说考就考？这最后一趟马车反正拼死也挤不上去，新考试固然可怖，也是唯一一条路好走。时值岁末，四人均觉毋需多想，好好过个塔塔节才是正经。(相当于大唐春节)
　　
　　阿奴、托夫、尔意，家不在都城，不久便各自告假回家。启程前，托夫却一反常态，向尔意言道：“看人家阿鲲，塔塔节都不肯回家，自在宿舍里用功。” 说话时态度讪讪，却象是心中有愧的模样。
　　
　　原来这阿鲲却是尔意在外武的同窗，在校时曾被公选为四个班的总班头。为人聪明内敛，徇徇谦厚，在那种人人气盛昂昂之地，尚且处得上下都赞扬有加。进了神兵之后，托夫与他倒有些交往。
　　
　　这人生性踏实，虽则早看清了这是个死气沉沉偏偏还暗涌不断的龌龊摊子，还是默默做了几年。后来被一家与神兵有生意往来的大唐银号看中，本来预备辞了职跳过去的，不料事机不密，竟然被个心怀嫉妒的人泄了风声。
　　
　　神兵的风气是最见不得这等事，当下同那银号明说了，若非要此人不可，以后生意大可不做。人家自然不肯为一个夥计得罪了户头，任那夥计再聪明能干也罢。
　　
　　可怜阿鲲从前老板本来还有重用他的意思，经此一事态度也便凉了下去，那告密的人可还在一个屋子里办公，见面还得如若无事。这般做得全没意趣，阿鲲便主动要求自总号换到了分号里去。不料到了新分号里，人人都知道他这档子事，明白是上头不得意发配下来的，也都避而远之。阿鲲自此才下了赴唐的决心。
　　
　　决心既下，人家可万不象托夫尔意那般德性，正是尔意娘大赞特赞的那类凡事必做到极境的优秀人种。日夜攻读，进境神速，塔塔节也不回家，是预备将托夫吉马特一并收拾了，然后立刻申请，半点功夫也不耽误。
　　
　　此时尔意听他提起这人，想起男有阿鲲，女有灵慧，身边多少人都活得清楚明白，十二分志气积极，偏生自己两人却还懒散懵懂无可救药。虽则常常互相安慰说人生贵在适意，但既然生而在世，就再没有净心放手但随性子的道理。内心辗转天人交战，种种平衡辛苦也不为外人所知。而如此不出全力，自然也没有天上掉波斯锅盔的道理，一时也觉心灰。
　　
　　半晌才道：“我等天生懒人，二十几年来早知道了，就不必这会儿还自怨自艾了吧。”
　　
　　然则尔意这点心灰，到得家中便烟消云散。
　　
　　爹娘知道她那点出息，早准备了大量美食闲书在家，果然便教尔意眉花眼笑。镇日无事，三人除却闲聊，还出去酒楼大吃大喝。南方花花去处，菜系也与北方不同，种种汤煲点心精致非常，生猛海鲜大大过瘾。连尔意这等从来只愁太瘦之人都将脸吃圆了一圈。
　　
　　尔意娘还张罗着带闺女逛街，身负异秉，体力惊人，经常是尔意走得骨断筋折，她还脚步生风神采奕奕，回头看一眼栽倒在路边的尔意，撇嘴笑道：“怎的还不如你妈？”
　　
　　那卖东西的店家看出她是给钱的那个，经常便巧舌如篁得过了头，说：哎呀，可是两姐妹？
　　
　　尔意心中酸倒，尔意娘就在一边很给面子地呵呵笑。
　　
　　这般精力无穷的一个妈，自然不肯浪费了说教的机会。每到晚间，便锲而不舍地向尔意灌输种种立志、进取、奋斗、拼搏之类的说辞。虽是老生常谈，尔意打不懂事时就当儿歌般听惯了的，这会儿倒加了不少新段子。
　　
　　最为传奇的一个便是尔意的斯塔.莫克叔叔。
　　
　　这斯塔叔叔本是个郎中，并非什么知名师傅教出来的，自己也开不起药铺，便在尔意爹娘做事的作坊当个记名大夫。这差事顶没意思，一辈子也只同人治治头疼脑热的小病，专业就此荒疏的不知多少。但他生性好学，本来学的是大唐医术，自己又去钻研了波斯医学, 开的方子总比旁人管用些，态度又极温和可亲，是以但凡看病的,没有不喜欢他的。可那些同他一起坐堂的郎中，不免就生了些嫉妒的心思。
　　
　　尔意的爹娘小病不断，一来二去，便同他熟识起来。既然比他大了十来岁，又见他也没个家人在身边，便觉得能照顾这孩子便照顾些，偶尔也邀他来家里作客。
　　
　　大体而言，尔意也觉得这叔叔不错，到底还年轻，不象一般大人拿着个架势。唯一的毛病就是忒好学了些，还非逼着小孩子也上进。比方尔意去帮爹娘拿副药他都要笑眯眯地问：“尔意，大唐有多少州府？”
　　
　　尔意就狡猾地笑，极快地答：“不知道。”一副这般简单的问题也拿来问偶，偶偏赌气不说的模样。
　　
　　其实心里就被问得有些羞愤，想着同这个叔叔说话，委实自己找累，还是撒腿而逃为上。
　　
　　尔意爹娘来南方之后，知道他在原来那里愈发受人排挤，便找了机会帮他也转来了南方。来了依旧是个记名大夫，但这个作坊规模更小，大部分人年轻力壮，基本无人生病，人家直把他当个混饭打杂的，半点不加重用。
　　
　　做了一年，毫没意思，自己找机会去了另外一家商行。这次却是彻底转了行，做起了销售。这人厚积薄发，胸中丘壑自与常人不同，在一次会议上见到总行大掌柜，也不卑不亢地与人家言谈甚欢，又将自己平日对商行拓展的种种想法借机托出，一番话谈下来，竟令那爱才的大掌柜印象极深。不久将他派到北方一贫州设立分号。
　　
　　这时候才见了这人的真才，决非一个书呆而已。商行本来在那里毫无根基，一年之内当地分号却成了整个商行销售最多之处。斯塔叔叔自此一步青云，回到总行做起了专司销售的副掌柜。
　　
　　这样一个身边的传奇，让尔意的娘讲来真是动人心魄。想她年轻时貌美能干，却遭际坎坷，一生都有未遂心愿之叹，是以在尔意身上颇寄厚望。话中热情二十几年来取之不尽，可使顽石点头，再加上口才极佳，比起另一个煽动大师玉米糊也不差什么，又是这样一对一的殷殷面谈，若说尔意半点不动心也是假话。
　　
　　於是当年塔塔节后，尔意离家赴京之时，胸中翻腾俱是豪情壮志，还念着那托夫万不能丢下了，定要将他拉拔着，好在两人都非笨人，只要勤学苦练，平趟吉马特不在话下，日后并肩子杀入大唐学府，怕不也有一番做为。
　　
　　到得京城，又见托夫，还不及传达心声，已见那人献宝似地摸出两个机括铜人娃娃，那娃娃可使剑戟刀枪，手足舞动，还叮里叮当响着小曲儿，比起从前玩的竹节小人不知奇巧精致出多少。
　　
　　尔意尖叫一声，壮志烟消云散。
　　
　　二人不亦乐乎玩到三月，忽然天下耸动，都听说了一个消息，大唐已对高丽正式用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