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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情为何物(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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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之下,棚外的一团霜白甚是惹人瞩目。昙尘走过去,如初见那时,将小狐狸好好地放在臂弯之中。阿胡正熟睡着,气息却时有时无,像一方易碎的白瓷,教人极尽温柔,拂过它的疲弱的小小身躯。不多久,昙尘朝着南曜和灵犀走去,他说:“多劳二位好友相救,此情容后再报。”而后,长袖遮起阿胡,大步流星,如人间侠客独往天涯。
南曜遥望了许久他的背影,对灵犀说:“前途不明,不知是吉是凶。”灵犀莞尔一笑,“只要有阿胡在,吉凶就没有什么所谓。”
南曜说道:“这个道理我自然更懂,只是,我竟算不出小狐狸的命数了,怪哉,怪哉。”
阿胡虽然没死,但始终处于龟息之中。昙尘先回锦绣山去,见那场灾难已看不出太多痕迹,只是人祸再起,兵戈扰攘,叫人叹息。又过几日,他在千里之外挑中一处所谓鬼宅,稍加整修,住了进去。宅院只有两进,全院统共两间,小而雅致。后院墙颓瓦碎,杂草丛生。一方小池为败叶填满。昙尘绕着池子,拿扇子在各处凭空比划几下,便有竹风梅影,倒映水中。那时阿胡在一块方石上沉沉睡着。昙尘又将浮叶掀去,池中忽然冒出泉眼,不多久,绿水便清澈如无。随后,白蕖自他掌心脱出,分而成二。一朵重归昙尘,一朵则落在水面,微风拂动,亭亭拔出碧叶,绽开金蕊。然而只是昙花一现,复又凝成水珠般大小的白蕖,往阿胡天灵中去。而小池间又冒出种种水草,细茎微花,煞是可爱。
又过几日,阿胡已然醒来,只是眼神空洞,待在小池边一动不动。昙尘则正襟危坐,闭目许久。又不知几日几夜,都在沉默中度过。忽然一天,一颗豆大的珠子自昙尘口中缓缓浮出。一时光怪陆离,不可逼视。昙尘在皎白的脸色中睁开双目,轻轻拭去冷汗。他将珠子推入阿胡的天灵之中,又以手轻摩,乃是在帮她运行周天,直到倍感疲惫,合目打坐起来。
静寂为一场急雨终结。叶上池中,悠悠荡荡。昙尘释然地吁出一口气,睁开眼睛,不由大喜过望。一袭少女的背影正在池边徘徊。他喊她的名字,难以抑制地激动,少女转回身来,是阿胡,不过她不仅个头长了许多,那张脸孔,也从豆蔻梢头,进而长为蓓蕾初放了。她莞尔地望过来,在迷蒙的月色中,不由让昙尘心中一动。
阿胡施施然听完昙尘一通慰问,一句也不答,反问道:“凝真是谁?”
昙尘想到醒来时确实大喊过一声,是因为在沉沉的梦境里,凝真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寻来,时远时近,呼喊着他的名字。这也许是阿胡救了他后,神魂出窍,找到了些许前世的记忆——不,他又觉得有些牵强——但是又感到一丝有趣,甚至甜蜜——他不由想逗她一下,“凝真,不就是你吗”
“我不认得她。”
“你只是不记得了。”昙尘想要如往常一样拍拍她的脸颊,她却往后一退,让这个动作尴尬地停留着。昙尘皱起眉头。
“你和凝真有什么渊源?”
“我因为有命定之劫要渡,所以投胎凡间。而凝真,是我前世的一位——好友——”迟疑之后,口吻却很坚定。
这却招致阿胡怀疑的眼神。
昙尘揣摩起她的眼神和表情。倨傲的,轻蔑的,怀疑的,又颇有些强压的。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逼近她,“你是谁?”
“呵呵。”阿胡勾唇一笑,“你将白蕖分为两半,又以自己的身体为鼎炉,耗费五百年的功力炼成内丹,再加上五百年功力,来救回我。现在却来问我是谁?”
“我恐怕猜不出你是何方神圣,道行几多,但你不是阿胡,你只是占了她的身体。”他紧紧攫住她的手腕,厉声喝道:“退出去!”
神光一闪。
昙尘眼疾手快,将被卸下的阿胡的身躯轻揽在怀中。
“我不会伤害阿胡的。”声音不知在何处响起,如空气萦绕在身边。昙尘开了天眼,也只能捕捉到一些飘忽的影子。“我只是想提醒一下,你已经不是以前的仙君了。”
“故弄玄虚,你究竟要说什么!”然而,久久无人回应。
怀中的阿胡有了动静。她先是动了动小脑袋,微微仰起,将温热的气息扑到昙尘颊上。然后,使劲嗅了嗅。昙尘不由笑出声来,柔声喊着,“阿胡,醒过来。”
阿胡睁开眼睛后第一件事,就是深深地扎进他怀里,紧紧抱着,大哭起来。昙尘好久才推开她,半是教导半是安慰地说:“你为了救我,命也不要,这时候又知道后怕了”
阿胡抽了抽鼻子,“不要说不要说,我怕是在做梦。”
“不是在做梦。仙君我总会比你这只小狐狸活得长。”昙尘笑着说。
阿胡忽然退后一步,怪异地瞧着昙尘,又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他的脸颊。“真的可是,仙君你——你笑得好奇怪——”
昙尘愣了一下,在小池边坐下来。想来似乎真的有一些变化。喜怒哀乐,于仙人来说,因已看透世间的百转千回,得以处之淡然。如今,却又失而复得般,只觉胸次通透,似比以往更为豁然。他暗暗思忖,最终将目光锁定在阿胡身上,“莫不是因为九天转魂丹的缘故,所以沾染了阿胡的性情”倒也不错,又是开颜而笑。
阿胡挨着他坐下,说,“不管怎样,你和我都活过来了。可惜碧虚——有没有什么办法——”
昙尘道:“我算过了,他就在这座筠州城里。”
“他这么快就投胎了”
“你以为救你像吃颗糖那么容易吗?十天不眠不休,在人间就有一百年了。碧虚原本是要被冰封千年的,何况他又将所有的罪责都背到身上。然而上界开恩,只将他打入凡间。将来如何,要看他的造化。”
“我们快去找他!”
昙尘努力把她按下来,说道,“他现在是凡人,贸然而去,会吓到他的。”
阿胡听罢,默默叹了口气。“仙君,你说这天地间的生生死死,究竟是为了什么?”
昙尘曾经见过太多迷惘的眼神:如崖顶之木,在大雾的紧裹中挣扎;似弱茎忽遭冰雹,奄奄垂绝;再或,闪烁隐约如水底游鱼,谁也捉摸不透。阿胡也似一条小鱼,从荷叶的底下刚游出去,就遇上张开的渔网。昙尘温柔笑问:“我想知道,你有什么见解?”
“伤心,我觉得伤心。”话语之急切,恨不得把心碎数出来看。
“还有害怕。”
阿胡咬起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