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崭锋芒（二） ...
-
阿胡边说边往山门外走，似乎真有要事去办，脚步稳健，目光坚定。虽连她自己都有些生疑，脚步却片刻未停。碧虚追上，拦住她，她也不理，竟同对陌生人一般，冷笑着，说道:“不许我有些自己的事”
这样的阿胡，让碧虚皱起眉头。“什么事情，我陪你去。”
阿胡又是冷笑，推开他又往前走。碧虚岂能放弃，几次三番，如同较量一番。阿胡那双小毛爪子，平日里软软柔柔，今日却力气惊人；那张时常困惑的小脸，冷冷地透着讥诮。碧虚察觉到异样，想她或许是被迷住，当即画地为牢，欲将阿胡圈住。哪知她只看了一眼，纵身飞起，速度之快，非兽类不可为。她挂在大树的杈间，嘶吼了一声。
这声吼，是狐狸发怒的声音。
碧虚一听，有些糊涂，莫不是狐妖上了她这灵兽的身可惜她体内的白蕖尚未复原，不能示警。可是，看她脸色微红，并无妖气，怎么会陡然像变了一个人
封寒跟了上来。
趁这个当儿，阿胡闪电般从树上跃下，钻进林中。方才碧虚的法术，对她丝毫不起作用。
“快追!”碧虚喊了一句。
封寒即刻反应过来，追上碧虚。他说道:“我知道这一切!我阻止不了!”
碧虚忍不住要骂人，“你从来都是这样!放不下，提不起!净月有上千年的道行，八九条命，又怎样？!单救你这个懦夫胆小鬼可怜虫!她原本还有一条命的——”碧虚忽然在一丛落叶间停住，浑身有些酥软，是多年前某刻的脆弱席卷而来。“她还有一条命的，我算过。但她死了，没有回来。”
封寒颤声问道:“为什么”
“哀莫大于心死，心死则形废。”
封寒久久缄默。
“我现在知道你师父是怎么回事了。”碧虚低头看看地上新鲜的落叶，带着那种浓烈的腥腻的味道。“他修炼入了歧路。”
封寒苦笑一声。“他于我有重生之恩。我欠他的，也欠净月的。但我一身，如何两偿”
“什么欠与不欠!他们的付出，就为了得到你那什么见鬼的后悔”
封寒愣在当地。
“扶光对你有重恩，你更不该眼睁睁看着他越陷越深。阻止他，或许还有余地挽救。”
封寒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眼神前所未有地坚定。他那原本颓丧的年轻的脸孔，如青苗饮足了水，红润而有生气起来。“我懂了。当初，我若能阻止师父，哪怕是与他决裂，身死，也绝不会像今天这样失魂落魄，如同废人。”
“哼，总归我还不是白练，算是也度成了一个人。”碧虚苦笑一声，又道:“看阿胡的踪迹，应该不会去别的地方。你昨晚必然探过洞穴，我要靠你了!”
封寒努力点头，“走!”他第一次有了并肩战斗的朋友。
“我们还是从崖下进去。”碧虚忽然露出愉快的神色，“我可不想死得脏兮兮的，要被阎君嘲笑。”
封寒忍俊不禁。
两人再次来到雾中那处巨大的洞穴，一进去便觉出与往日的不同。蔓生的花草，如今只余下斑斑攀爬的痕迹。想必是被胡枝子收去了。两人继续往里走，并无任何阻拦。奇得是这洞穴虽然很大，支路却少，只在中段有一处些透光亮的小洞。碧虚对封寒道:“这里也许是进口。”
封寒闻了闻略带腥气的空气，点点头。“昨夜我进到地穴之中，闻到的也是这种气味。”
“你看到了什么”
封寒笑笑，“只有一片河面。”
“地下河”
“不，像一条地上河。”
碧虚瞪直了眼睛，“难道他有搬山移海之术或者只是障眼法”
“或许，两者皆有。”
“想来，他功力莫测。之前，他那一场噩梦，还将仙君和我们卷进其中。仇恨，是他最大的力量。”
“我们进去吧。”封寒闪身进入洞内。
微有小风吹在脸上，虽然明明是往地下走，气味却是新鲜的。小洞并不长，很快走到了尽头。然而，却是死路。
碧虚摇摇头，“尊师这是要布迷魂阵”
封寒不说话，触摸洞壁，确定它坚硬如铁。然后说道:“师父说过，凡物有正反。极坚则极软。”不等商量，他便以身投壁，瞬间只余话音袅袅。
碧虚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握了握腰间那支笛子，自言自语，“也许，机会来了。”便也穿了过去。
水面的风带着寒意，在地穴中周游。碧虚引颈张望，赞叹道:“果然是条地上河，方圆不知多少里。尊师厉害。”
封寒却发愁，“这应该是河岸的另外一边。但不知道怎么过去。”
“昨夜，你在胡枝子那里吃了亏”
封寒下意识地抚上嘴角，“他跟在我后面，极力阻止我，说我有异心。”
“尊师给他灌了不少迷魂汤啊。想必他走了天大的好运，功力大增，又加气盛，便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没想到他会变成这样。我们要帮帮他。”
碧虚笑说:“他的事我可不管不了。”
封寒不解，叹口气，“我从没想到修行之路竟然会是这样。”
“你有一点跟阿胡一样，就是过于善良。不同的是，你总是妥协退让，阿胡却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那颗小脑袋里，想不通的事情太多，想不通，就非要弄明白。”
封寒不由地笑，“阿胡姑娘很可爱。”
“她是添乱。”碧虚气哼哼的。“我不喜欢下水，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往这儿走的。”
封寒将剑抽了出来，要御剑前行。
碧虚却解下笛子，胡乱吹了四五个音。封寒以为将要产生神迹，瞪大眼睛，什么也没觉察到。
碧虚却示意他往前走。
封寒看着流动的河面，颇有些紧张，但还是一脚踩了下去。如平地。“竟然是这样。”他惊喜道。
碧虚又问:“风——”
封寒恍然大悟:“是，风停了，不对，或者说风凝固了。”他看着脚下，水波仍在，却纹丝不动。
碧虚这才走下去，得意地说，“原来真的有用。”
封寒生出一身冷汗。
河面苍苍茫茫，连延至无穷远。封寒不免焦急，“或者我们走错了路”
碧虚道:“既有疑阵，必有蹊跷。你不觉得这里太安静了吗？”
封寒刚要点头，忽然大叫道:“那里!”
不远处，影影绰绰。待他们越走越近，方发现全是一些形状模糊的影子，多是异类。
封寒说:“可能是枉死的魂，被困在这里。”
碧虚则向前走去，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谨慎。封寒不解，但也迅速跟上。一处突起的水流点亮了碧虚的眼眸。他正要说话，只听封寒惊叫一声，原来正踩在那里。碧虚下意识去抓他的手，两人便如巨石般砸破河面，沉入其下。河面上，一丝水花也无。
碧虚屏住呼吸，待觉脚下稍微安稳，即刻睁开眼睛。清凉的水流荡漾着一片虚渺的光明，骸骨堆积着腥气直面扑来，哪怕碧虚见多识广，也惊得后退两步。手臂被扯动，碧虚这才发觉封寒因为惊慌还晕乎乎地，忙将一道辟水符嵌入他的身体。
封寒立刻转醒，惊喘不止。
碧虚松开紧抓着他的手，蹑足前行。地上的骸骨比沙石还多，盘旋其上的团团黑气深浅不一，想必并非一时之物。
封寒皱着眉，快走了几步，忽然转回头道:“这里有足迹!”顿了一下，又道，“是阿胡的，有她的气味。”
碧虚瞬间而至，见地上两行浅浅的蹄印，直直地朝前方去。他点了点头。忽然紧皱眉头，自言自语了一句，才招呼封寒向前追去。
河底始终一片死寂，骸骨愈来愈少，黑雾则愈来愈浓。乱流时而出现，打扰他们的行进。蹄印则一直没有消失，直到一处石窟窿前，忽然换作人的脚印。
碧虚愣了一愣，恐慌已毫无掩盖地呈现出来。
封寒去探那窟窿，内无一物。只有些无形的沁骨的冷意绕在指尖。忽而什么咬了一口，竟渗出血珠。封寒赶忙攥紧手，僵直地站定，呼吸渐渐急促。“这里，这里，全是亡魂!我能感觉到，就在周围——”
碧虚冷哼一声，甩开袖子，瞬时刮起剗地之风，不独地上的骸骨和黑雾，连那半人多高的大石也骨碌碌滚了出去。河沙扬起，半晌都没有落定。
他发怒了。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崭锋芒（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