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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山外山(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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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虚吹熄小灯,小灯转眼化成一根灯草,徐徐灭去。他拍了拍手,才对端坐着的昙尘说道:“仙君,你真是越来越吝啬了。”
“怎生见得?”
“我替你把阿胡找回来,辛辛苦苦地,你不该谢我些什么?”
“你去之时,并不曾要求什么,可见是自愿的,不是替别人。”
碧虚呵呵笑道:“我那时只说去找她,可没说替你劝回来。阿胡在外面受冻挨饿,不晓得谁最心疼?”
昙尘瞥了他一眼,为了阻止他再说混话,干脆说道:“你要什么?”
“明天我也要去!”
昙尘不为所动:“那地方你又不是没去过。”
碧虚见被拆穿了心思,笑嘻嘻地凑上前去:“仙君,你就是闷得很,明明对别人的事洞若观火,偏偏装不知道,装不关心,说出些伤人的话来。难怪阿胡会生你的气。”
“直说。”
碧虚再不迟疑,伸开手掌给他看,掌心明明白白地写着几个字。
昙尘没料到他要的是这个:“你知道了什么?”
碧虚笑得狡黠:“藏在心底的东西,即使被盖上封印,也不会彻底忘记。仙君,你做好人做得太久了。”
“你醒过来的时候,心底无恨,是一个重生的人。”
“重生的只是身体,不是灵魂,就像阿胡那样。仙君你对待阿胡,也是把她当做一个全新的人?你有忌惮,对我也是。这又是何苦呢?”
昙尘见无法说服他,只好点了点头。
碧虚心满意足地道了个别,就要回房去。其实他的高兴还藏着另外一层原因:他终于找到了一种新的和仙君打交道的方式,不用离开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忽然间,阿胡那个拖油瓶都变得无比可爱了。
“看来——”昙尘忽然说道:“我低估了胡枝子。”
碧虚在门槛处站住,回头说道:“仙君你一直叫他人随缘,对阿胡也该如此。”
回应的,是昙尘许久的沉默。
第二天出门的时候,阿胡的郁闷已烟消云散,看到昙尘,便凑到他身边叽叽喳喳,想要问出目的地,又嚷着要学涟漪风步。昙尘却轻轻按她在白鸟背上,不许乱动。
身处云端,视野受限,阿胡觉得百无聊赖,只好将目光落到昙尘身上。他正闭目坐着。往日里,他并不如此冷漠。阿胡疑心昨日的事并未在他心中消弥,便探出手指,敲了敲他的手背。
昙尘眯开了眼,见阿胡近在眼前。
“对不起。”阿胡认真说道。
“为何?”
“昨天的事是我任性,所以说对不起。”
昙尘沉默片刻,终于舒心一笑。
阿胡就势偎在他肩膀旁,“笑了就是不生气了,对不对?”
昙尘点点她:“我何曾生气了?”
“不管不管,不生气就好!”
白鸟轻盈地落在一处山脚下。搭眼一瞧,天高地阔,山却低矮,又是孤零零的一座。而且,锦绣山上草木葱茏,这里却只有枯草几绺,裸露的山石触目皆是。若说锦绣山是位娇艳的少女,这里所谓的山丘大概只似丑陋的苍头。这时,天色苍黄,山头上乌云密布如城,没一会儿工夫,已见霰雪纷飞。
阿胡抱着双臂发抖,挤在昙尘身边,抱怨道:“做什么要来这里?”
昙尘却摇摇扇子,信步走出去,“登高。”
“又不是重九,也无好花好景,难道是来吹这野风吗?”
“也可。”
阿胡虽不是头一次觉得仙君不靠谱,但这次尤甚。一路荒山枯草,有甚可看?然他却兴致高昂地往山顶上去。无法,阿胡心想:也罢,既然仙君喜欢,陪陪他也没什么难过的。又来,或许这荒凉的所在会有什么有趣的境界?想到这儿,兴奋地笑开了花,脚步也欢快起来。
山顶上,风已止息。然眼前,陡见群山万壑,绵延无际。一如浩荡江水,将他二人席卷至万山之间,来路已眛,去向未明。
“这里这里——”阿胡惊讶之极。
“这里叫做山外之山。”昙尘摇摇扇子。“走吧。还有很远。”
阿胡又叹了口气,“既然那么远,不若腾云过去好了。”
昙尘站定,道:“好啊,你试试。”
这是个圈套!
平静的半空,却有一股强劲的涡流,伸出一双无形的手,攫住周围的所有。人到了此刻,只如傀儡般摇摇晃晃,挣扎无力。幸而阿胡学过定身之法,才得以仓促下落。这厢头昏眼花,半晌才清醒过来。阿胡对着昙尘乐得看戏的表情,恨恨地翻了几个白眼。
“在既定的法则下,就连仙人也不能违背。”昙尘像个老学究一样说道。
在阿胡的心里,仙人当是能随心所欲的那些人,若不能如此,做仙人和做凡人有何区别?
昙尘见她有所疑问,便道:“只有盘古、女娲那样的上古天神才能主宰世间万物,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对世界产生影响,因此不可任意胡为。后代诸仙由玉帝统御,分管天地间各处,职责所在,亦不能大胆放纵。凡人也有三六九等,为己为家,若不端正行为,行下恶事,自有祸报等着他们。所以你看,天地间并没有能够随心所欲的人。”
“就像你管理寂春山一样?你又不在寂春山,岂不是逃职?”
昙尘微笑着表示她见识太少。自己虽远离寂春山,一样能随时守护着那里。
阿胡忽然想到了什么,眼中泛着神采,“不知道妈妈和哥哥们怎么样了——”
昙尘忽地沉默,他朝前走去,搪塞道:“修炼不可分心,这样才能早日成仙。”
阿胡哼了一声,不满道:“修炼修炼,还不如做凡人更好。”
“修炼,是为了逾越生与死的鸿沟。人欲无限,生与死不可回转,于是生时常怀忧苦,死时难除恐惧。死意味着彻底失去,而失去比得到更令人执着,所以凡人每每乐生恶死。如果说凡人之生死是野草一岁之枯荣,仙人的生死就像树木冬时落叶,春时生发新芽。如此这般生生不息。”
阿胡又想了好大一阵子才又问道:“凡人希望长生不老,是为了享受人间的快乐,情有可原。你们神仙却都清心寡欲的,看起来,过得惨惨淡淡。”
“你看仙君我过得惨淡么?”昙尘戏问。
阿胡摇摇头:“你一点也不惨,碧虚说你没心没肺,所以过得很逍遥。什么叫没心没肺?”
昙尘努力保持住风度,只少少地白了一眼。“不要听他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