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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第11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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樤枚山外的汹涌浓雾日渐现出晦暗之色,头顶上,万里长空亦是彤云威压,已经数日不晴。昙尘、萤蜚与勾雷刚回到此地,只觉风丝刺骨,忍不住打颤。山巅上,勾雷在四方正位立定,再步至正中之位,对昙尘二人道:“比我想象得还要严重。”
昙尘点头:“之前胡枝子的法力和头脑都十分平庸,怎么会在短短的时间内变得如此强大?不过,他一定是禁锢着戚悬镜。戚悬镜一直在逐月、碧虚之间徘徊,在幻境时,又被斑衣阵所伤,沉陷至无知无觉的境地,很容易被人控制。还有,就是此地游荡的冤魂。你能否看到它们都藏在哪里?”
勾雷指向一蓬枝条蓊郁的灌木,“请姑娘帮个忙。”
萤蜚会意,沉渊渺剑劈下,藤蔓断开,一股股黑烟四散逃逸。勾雷的袖口原有两颗赤色骷髅,一为翳玄珠,赠与昙尘救治崔乘月,一为鲸唾珠,勾雷便将这馀下的一颗掷向半空,鲸唾珠急转如漩涡,黑烟无力自控,只得被纳入其中。勾雷将鲸唾珠拿给二人看,说道:“这些冤魂自地底逃逸出来,有一些侵入了山中的草木,这说明它们的法力变强了。”
萤蜚皱眉:“难道——”
“姑娘可听说过蛊虫吗?”
萤蜚道:“我也想到这个,怨鬼之间互相吞噬,最后留下的那个,自然是最强的。这和圄渚炼化山中妖精的手段完全不同。胡枝子究竟要做什么?”
昙尘思忖片刻:“他和以前太不一样,现在的他极度自信而偏执,可是——扶光法师并非真心收他为徒——”说着,便掐指算来,不禁倒抽冷气,“扶光死了?”
勾雷忙翻开手心玉牌大小的簿册,“果然——但他尚未进入轮回。”
萤蜚叹道:“看来封寒的劝诫并无效用。扶光已死,封寒滞留地府,胡枝子再也不受拘束了。”
“扶光的死,也许正和他有关,那次在崔家,他假扮扶光出现,我就觉得有些蹊跷,果然。”昙尘环视四周,百年前他初到此处,已查觉得地底隐动不息,哪知百年后,竟会降临如此劫难。他想起阿胡问过自己为何不收伏胡枝子,反而纵其作恶,他并未回答,于今满心懊恼。当初他刚救活阿胡,损失了五百年道行,又心念着为崔乘月改命,已觉吃力,才请勾雷前来相助。本想等闭关修炼,境界精进之后,再解决胡枝子和扶光的事,他会告诉扶光他的妻女的下落,并为胡枝子寻找良师。可叹,往日难追。
萤蜚问道:“你有什么好的办法?”
“我们先找到阿胡——”话音未落,忽见一蓬乱草间闪耀着雪白的光影,昙尘心下一沉,默念咒语,乱草立时被扫平,蝉冰剑倏地飞至面前。昙尘瞪直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
萤蜚见昙尘脸色大变,再看那柄长剑,“是你的佩剑?”
昙尘急忙掐指,又松开,向勾雷请求道:“阿胡——你快——”
勾雷从未见昙尘方寸大乱的样子,走过来,握住他的手臂,使他镇静,“你忘记了,你算不出她的命途,我也一样。”
萤蜚忽然想起阎君也曾查过阿胡的来历,一无所获。“她究竟是什么人?”
昙尘合目,过了许久,才恢复平静,“蝉冰剑我已许给她,除非她死去,否则蝉冰剑绝不会回到我身边。还有,萤蜚,八风之音一直未能找到她——”
但一细想,萤蜚亦觉心如刀绞:“只要她身在三界——除非——除非她魂飞魄散——”
风拂过山巅,悠游四野,隐约可辨似有人语。萤蜚说道:“是——八风之音。”
“阿胡——”正是昙尘的呼唤。
昙尘面如严霜,“我本以为她逃出了幻境……”
勾雷安慰他道:“她原本就是一个意外,也许此时已回到她该去的地方。”
昙尘轻叹,本想说些什么,却都梗在胸中。
萤蜚忽然喃喃自语:“八风之音久久不散,说明阿胡正是死在这里。”
勾雷受到启发,再度查看簿册:“你说的对,上面写着碧眼红狐死于此处,就在一天前。萤蜚,你终于可以转世,回归正位了。”
萤蜚释然:“我已经不需要了。七世怨缘,终结于此时。”
勾雷扬眉,虽然惊讶,亦会心一笑。
昙尘听了这话,心知世上再无“阿胡”,如此之悲,竟无可宣泄,长吁一声,转过话锋,“胡枝子的阴谋应该不难看破,我们首要是找到戚悬镜。千万个冤魂的怨力,也敌不过一个戚悬镜。”
勾雷点头,也深以为然,“他会把戚悬镜藏在哪儿呢?我看过簿册,不在樤枚山,也不会在冥府。”
昙尘忽然想到:“我把翳玄珠放入了崔乘月的体内。”
“翳玄珠和鲸唾珠同是昆仑山底的沉木雕琢而成,彼此之间互有感应。”说罢,勾雷将鲸唾珠置于掌心,以指尖相对,唇齿未动,而咒语迭出,入窍中不断穿绕。不久,窍中滚出水珠一颗,水珠落地,裂为千百万颗,汇成一汪深蓝的水泊。
萤蜚蹲下身去,以手触摸水面,只觉指腹上下半凉半热,此时山风微拂,于水面竟生起巨大波澜,逼得她站起身退后几步。“是海风!”
“海?”
萤蜚笑道:“你可知道樤枚山与伐骜山相邻,两山之间横亘着一片水面,原是东海的碎片。”
勾雷问:“我久在地府,只知山会移动,地会裂开,水可断流,不知海居然也能裂成碎片?”
昙尘道:“我倒是有所耳闻,上古时,天神之间相互争斗,天上地下一时为炎火炙烤,一时寒冰尽封,东海因此而崩裂,碎片落到此处,成为一片静海。”
“我的师父是南海的鲛人,他说海底是不同于天与地的混沌世界,深远广大,玄妙莫测,海中有鲸鲵,鲸鲵之巨,如同可以摩天摘星的楼宇,而鲸鲵比之大海,则又微小如江中的帆船。胡枝子若要囚禁戚悬镜,那里该是最合适不过的了,不过,要是真藏在那里,我们找起来也很不容易。”
昙尘道:“天下事,最难的是心志不定,犹豫迟疑。如若打定主意,决心去做,则天下间再无难事。”说着,眉头再度锁了起来,“锦绣山大水之后,我散尽法力,几乎神魂俱散。是阿胡同南曜一起去大淹穴,取来息兽之气,又耗尽体内的九天转魂丹,才能救回我。她并非不惧怕,但也从未犹豫。”
萤蜚深味这一番话,微讽道,“你不也是吗?昙尘,锦绣山一事震动天庭,天庭罚碧虚堕入千年轮回,也罚你困在凡间,不得回去。你从来不说,更不抱怨。你的阿胡也从来不知道,为什么你的法力不如从前那么强大。”
勾雷乜着眼睛看着昙尘,并不插话。
昙尘自嘲:“碧虚是我的童子,他做错了事,我自然要一同承担罪责。”
勾雷“嘘”了一声:“话是如此说,你可还罪上加罪了。”
昙尘明瞭他在打趣他改变崔乘月命途一事,“既已有罪,再加一条罪状又能如何?我不过找你帮一个忙,你就时刻翻旧账。”
说完,三人相视而笑。
萤蜚道:“事不宜迟,我们先去海底打探一番。我曾习得潜海之术,你们跟紧我就好。”
勾雷先说道:“我留下来,找出那些阴魂的藏身之地。”
“多谢。”萤蜚拱手,转身上路,英姿飒然。
昙尘点点头,满眼欣赏。
勾雷看在眼中,心想:“如斯也称得上一对璧人,奈何偏多出一只莫名其妙的小狐狸来。”
若按节令,时已仲冬,樤枚山却被锁住时间,依然停留在初秋,草木芊绵,毫无危机之感。阿胡漫步于羊肠小径,对陆地上的一切都满怀着好奇,过了一会儿,她叹气道:“为何有叶无花?”说罢,轻拂素丝,素丝延展开去,似风似雨,竟催生出无数花苞徐徐绽放,不多时,已如春令般热闹,直到——
前路浮现一个颓唐的身影,低垂着头,无声无息。
花瓣纷纷凋落,消散,如同从未出现。
阿胡拈起素丝,拂过胡枝子的脸庞。胡枝子缓缓抬起疲惫的眼睛,愣住:“阿胡……”
阿胡莞尔一笑。
胡枝子冷下脸色:“你不是要复仇吗,为什么没有杀我?”
阿胡走前几步:“你方才吸进蕈族的毒雾,陷入了幻觉。”
胡枝子这才想到那些诡异的白色绒球,清醒过来。又见臂上还粘着一缕柔毛,立刻厌恶地拂去。他虽不甘心败在法力低微的蕈族手中,但也不敢再去挑衅。
“我很好奇,你看到阿胡向你复仇,是不是因为心中藏着愧疚?”
胡枝子仔细琢磨这番话中的意味,再看她淡然的神情,俨然置身事外,再想到那个自称海绡神女的神秘人,以及那几个奇妙的亮点,愈加感到迷惘。“你是不是阿胡?”
“你不是叫我阿胡吗?我好像也记得起你,但又好像是第一次认识你……我们之间有什么恩怨吗?”
胡枝子心想:“也许因为死而复生,阿胡的记忆没有完全恢复。看来,上天给了他一个机会,如果阿胡能够……能够……”想到这里,他努力压抑着兴奋的呼吸,快步上前:“阿胡,你终于回来了。”
阿胡一脸讶异,对这种亲近感到不适。
“我一直不肯承认,直到在刚才的幻觉里,在被你杀死的刹那,我才醒悟过来,阿胡……”他牵起阿胡的双手,急切地,不让她抽离,“阿胡,你能原谅我吗?”
“我为何要原谅你?”阿胡冷冷地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