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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第11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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萤蜚惊呼出声,捂住手腕。“流星”的焰火烧燎着小鹿的短尾,小鹿连连跳蹴,躲避着流星,而消蚀之痛折磨得萤蜚冷汗迭出。小鹿乃是与她魂息相连的坐骑,名唤鸣隐玄鹿。眼看着玄鹿要被追上,然而昙尘来不及去救蕈女和小乙,只能先保护萤蜚,戒备着戚悬镜之后的举动。他虚空一指,被抛掷在地的沉渊渺剑浮起,以颓倒的山墙为界,也划地隔开一道水幕。
昙尘想:为今之计,只有设下困局,拖延一时是一时吧。
玄鹿腿脚伶俐,可也有筋疲力尽之时。说时迟那时快,阿胡现身,“流星”从她的身体中穿过去,又为一只手轻松抓住。阿胡转头一看,竟是胡枝子。
流星大半陷入掌心,胡枝子即刻运气通经,然而流星光芒渐弱,就此止息。胡枝子感到挫败,看来“流星”无法与体内的真气相容。这时,他方抬眼看向阿胡,眉头微皱。
“你还好吗?”像是朋友间的寒暄。
阿胡摇头,神情冷漠。
胡枝子忽然冷笑一声,放出千焰轮,将蕈女和小乙罩在其中。
阿胡心急。她匆忙赶来,刚进城就望见巨大的月轮之下发生的沧桑巨变。不想胡枝子又出现在身后,他自然不会听从封寒和萤蜚的忠告。阿胡失望至极,已懒得动气。“胡枝子,放了蕈女和小乙!”
胡枝子默念咒语,千焰轮中立刻传来微弱不绝的惨叫声。
阿胡忆起扶光抓住桃衣的那次,用的亦是千焰轮,不由嘲讽道:“你究竟想要什么?你已经做了扶光法师的弟子,还不够称心如意吗?”
“自然……称心如意。”胡枝子咬着牙。
“整个圄渚都为你所用,何以还要为难他们呢?”
“如果没有我为非作歹,你又怎能除妖降魔,伸张正义呢?”
阿胡听到他赌气的话,瞬间打消规劝他的念头。“你说的不错,我的确该做这样的事。”
话音未落,胡枝子惊险地与蝉冰剑擦肩而过,青色的火焰在衣角燃起。胡枝子以断刃削去衣摆,退至远处。“不用动手,我放了它们!”咒语念出,千焰轮飞回手中,化为一颗金豆,缀在腰间。
阿胡见胡枝子如此爽快,一时间不敢相信,但见地上,蕈女和小乙形容模糊,歪歪倒倒地躺着,奄奄一息。
俄而,小乙化作一股青烟,无声消散。
阿胡咬紧银牙,吞声饮泣。她很想为小乙和蕈女大哭一场,但是不能。她想起昙尘带她去东海采来的燐贝,当即从头上拔下一枝银簪。
正如凡人好用楠木保存尸体,求万年不腐一般,仙人封印真元和灵魄,多用水晶、琼蕊,神禽异兽则多喜爱凤羽和燐贝。燐贝珠光熠熠,只蚕豆大小,碧虚曾教阿胡嵌作簪上花,插于发髻上,煞是好看。燐贝时常闪烁微光,到了夜晚,两人淘气,拿着银簪跑到草丛里去诱引萤火虫。往日使人欣然,目下物是人非,虽是爱物,总不及性命珍贵。阿胡拔下燐贝,抛落在蕈女身上,蕈女在闪烁的微光中变幻真身,被吸纳进燐贝。玄鹿得到阿胡的召唤,衔起燐贝,向城门跑去。
胡枝子故意说道:“蕈女是我的手下,我常常派她到城中兴风作浪。”
“我猜到了,都是你和你师父……”
“是我。”胡枝子忽然强调了一句。“你会后悔吗?救人之前,不是总要先分出黑白善恶吗?”
“你害人的时候不分黑白善恶,正如我救人,一样不分。”
胡枝子嘲讽道:“你不会后悔的吗?从来都不会吗?”
“你不如问我有没有后悔因为心软不忍心杀你!”
胡枝子紫色的眼瞳比在锦绣山时变淡了许多,此时骤然浓重,“你在说大话,你根本杀不掉我!你等着吧!”说着,他竟掀起一阵狂风,将阿胡推向水幕,然后消失身影。
阿胡忙念出定身咒,狂风未能吹动分毫。她望见水幕后的昙尘和萤蜚,大喊几声,却无回应,再见空中,即刻惊住。赤月升起,半埋于密布的彤云。自地面升起数道光束,似柔毫饱蘸,濡染着月周的黑影。俄而,月华圆满,玉色迷离。而其源头,正在垢污半除的青镜之中。戚悬镜将它取下,置于身畔。
“仙君,锦绣山是何处?”
昙尘思忖片刻,说道:“和提壶镇完全不同的地方。”
戚悬镜问:“我杀了人吗?”
昙尘摇头:“没有。”
“为什么,”戚悬镜的眸光,看似冷漠无情,然而又是如此认真地追寻一个答案,“我没有杀死他们?”
昙尘道:“因为你阻止了自己。”
戚悬镜忽地压低眉头,“为什么?”
昙尘道:“答案在你心里。”
戚悬镜并不满意故弄玄虚的答案, “仙君,还想听我的故事吗?”
昙尘和萤蜚对了对眼色。萤蜚面颊苍白,不过已能站起身,即刻转到昙尘身后去。水墙背后的士兵和百姓们行动变得迟缓,黑气隐隐约约,似乎被冲淡了一般。
昙尘不动声色地安抚着戚悬镜:“故事还没说完,自然要听。”
戚悬镜启唇:“提壶,八云,曲丘,三镇,凡九百一十七人,尽死于我手。你们像我这样杀过人吗?”
萤蜚轻蔑地笑了声,“杀过,不过只杀该杀的人。”
“他们是该杀的人吗?”戚悬镜看向水幕后那些被迷了心智的凡人。
萤蜚紧张地将长剑提起,“不该!”
“何以见得?”
“他们认为你是天降的妖魔,不惜以性命相拼,保护城池与家人,何罪之有?”
“他们无罪,我便有罪吗?”戚悬镜道,“仙君,如你所说,当年是你将我带回寂春山,如今又唤醒了我,我本该感激你。但我却想杀了你,你当如何?”
阿胡的心跳如同擂鼓,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碧虚,不,他不再是碧虚,他是那个杀人如麻的魔头戚悬镜。她亮出蝉冰剑,砍向水幕,剑却扑了空。
水幕开始消解,不是因为阿胡。筠州城的百姓们竟冲破了阻碍,向着戚悬镜扑杀。昙尘袖中飞出一顶九华仙帐,想要罩住这些无辜的百姓。戚悬镜反将镜子攫住,不顾萤蜚的阻拦,将镜子对准了九华仙帐。
镜面高悬,射出万丈金光,将那些来势汹汹的躯体投入熔炉的深渊,不闻惨叫,仿佛日轮遮天,影子消没。
昙尘见状,立即收回九华帐,然而筠州城已在顷刻间消失不见。茫茫荒野,千里无极,一块镌刻着“提壶”的石碑,歪倒着插在地上。
昙尘和萤蜚陷入莽草之间,只露出半身。萤蜚默念咒语,想要开出一条小路,念了几遍,毫无动静,不由心中犯疑。
昙尘解释道:“在幻境中,法术是失灵的。”
“提壶、曲丘、八云三镇早已经被荒漠覆盖,似乎从未存在过一样。我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逐月仙真和他们——那九百多名冤魂,还未能走出提壶镇。”
“之前我们怀疑胡枝子有阴谋,现在看来,他不足为惧,真正可怕的还是逐月仙真。他何以会有这么强的法力?”
昙尘没有答话,思忖片刻,忽然他望见了阿胡的身影——一只疾奔而来、白毛奓起的小狐狸。
小狐狸离弦箭一般冲至昙尘的面前,昙尘捞起它放在臂弯。
萤蜚第一次见到阿胡的真身,很是好奇,托着它的小脸看,笑说:“原来,我转世投胎就会变成这样吗?”
昙尘微笑,“不,你该是一只赤狐,至于这个小东西为什么会是白狐,我也想不通。”
阿胡急切地问道:“我变不成人了,是不是我们在幻境里,是像扶光法师那样的吗?”
昙尘点头,让阿胡卧在肩上,说道:“你先委屈一下。碧虚既然带我们进入提壶镇的幻境,也许是要讲一讲他的故事。我们去找他吧。”
“去哪里找他?”
昙尘指着远处高坡上的一道树影,“那里!”
三人走过一片坑洼的泥地,来到高坡前的溪流处,溪水溅在衣摆,留下浅红的痕迹。高坡底部乱石嶙峋,中部往上则逐渐平坦,直至顶端。渐渐地,他们望见一株参天的桂树,树下青石一条,其上无人。微风吹拂,碧枝绿叶间簌簌而落,金辉灿烂,堪称旷世美景。
阿胡并未被美景迷住,连打了几个喷嚏,眉毛胡子几乎蹙到一块儿,萤蜚也打着颤:“怎么这么冷?”说完,提着剑往前跑去。
三人奔至坡顶,见桂树的树干上挂着一面青镜,镜的背面雕刻着一只硕大的蟾蜍,口衔桂枝。青镜的正面,一如方才的半明半昧。半明的镜面似乎受到微风的诱引,开始溢出灿烂的光芒。镜面愈亮,天色愈暗,天色愈暗,宇中满月现出轮廓,月华如海浪般推开彤云,天地间恢复到白昼的状态。
阿胡冻得直耸鼻子。昙尘见状,探身将阿胡抱来怀中,以袖子护住。阿胡仰头看着昙尘,只是看,并不说话。
昙尘低头笑问:“你在想什么?”
阿胡言道:“你不是说,男女有别吗?”
“我抱着的是一只小狐狸。”
“难道说,狐狸的我和变成人的我,是两个人吗?”
“这个……自然是不同的。”
萤蜚在旁听二人来言去语,也许她该心生嫉妒,却忍不住笑出声,“照这么说,昙林中的仙君,和下凡后的仙君,是同一个人吗?”
“自然是同一个人。”
“我看不然。”
阿胡听得一头雾水,毛爪子扒着萤蜚的袖子问:“昙林是哪里?”
昙尘答道:“是我出生的地方。”
萤蜚接过话来:“在天上的东极云海之中。”
昙尘不解:“你去过昙林?”
萤蜚点头,“当年西王母差遣我将六焰星芒送去昙林,我就是这样遇见你的。”
昙尘沉默不言,心中暗暗想到:原来六焰星芒是由凝真仙子送到昙林的,他居然毫不知情。其实这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和他的下凡会不会有什么关系呢。
萤蜚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看向桂树,喃喃道:“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