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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第113章 ...

  •   筠州城大半的百姓都朝着一个方向,露出瞠目结舌的表情。震惊、迷茫,无声屏息。
      巨大的月轮,竟不在天中,而是搁浅在荒地上。而月轮的外围凹下去一圈黑影。
      他们心中相信:灾难已然降临脚下。
      世道已经够坏,却还会有更坏的事情发生。
      他们只能哀求法师的徒弟,救人水火。
      蕈女心中揣测着戚悬镜的来历,小乙又畏怯地回望着蕈女。蕈女问道:“你认识他吗?”
      小乙摇头。
      蕈女再问戚悬镜,“你是谁?”
      戚悬镜不回答,转头看向身侧的泥泞小路。昙尘和萤蜚从窄陋的青石路上匆匆赶至。
      蕈女撤身如电,转瞬间翻越山墙。她在樤枚山中放恣的勇气,尽为恐惧消解。
      在仙家眼中,妖的行迹几乎无可掩藏。好在,萤蜚虽是道门中人,但并非扶光那样见妖必捉的人,昙尘更是无谓,略扫了一眼不远处低矮的山墙。
      昙尘开门见山:“戚悬镜,你的故事还没讲完。”
      戚悬镜冷眼看向他,灰眸中骤燃赤焰。起身,一缕风吹动发丝。
      桂叶经风颤动,叶下结满青色桂子,簌簌而落。桂子刚一触地,稚嫩的青竟褪而为丰熟的黄,澄澄光灿,灼烁人目。
      风渐劲,袭面润腻,是一股水气,置人于江河之畔,浩风鼓袖,激起不绝的寒意。
      小乙害怕水,但它从没有比现在更害怕水,狂奔出去,挂在山墙的后面,只露出两只眼睛。它往下一瞧,痴愣了好一会儿。
      蕈女躲在墙湾里,并没有离开。她惊慌向小乙示意。小乙好似听懂了,又好似不再害怕,把头转了回去。她暂且松了口气。
      玉宇之上,不知何时集聚高耸的云头,随风廓之广大。日晖未曾却步,于云头后面,照亮着薄染蓝意的天际。天际愈亮,愈显黑云压城。
      戚悬镜抚上胸前的青镜,镜面未开,粗糙刺肤。
      昙尘问:“戚悬镜,你想要什么?”
      戚悬镜不应,闭目静待。
      青天白日逐渐皴染出苍黄的光晕,人人面目模糊,更看不清远处冒出的幢幢鬼影。耳中闻听,脚步声错落不绝,闷沌沌的,像擂起鼓点为大风助威。风愈来愈狂,水气中裹进泥沙,扑向人面,毫不留情。
      小乙紧紧抱住墙头,它无法像昙尘、萤蜚那样岿然不动。不过它视力惊人,尤其在灰暗无光的时候——山墙忽然耸动,像被地底下的怪物拱起,它被掀到墙下,遽然被遮天的烟尘淹没。
      山墙倒下,许多的山墙倒下。
      鬼影幢幢,并非鬼,而是人,走在最前的是一个熟悉的身影。萤蜚认出那是胡枝子,心中正惊讶他何以在此,再看他的身后,先是驻守城池的军士们,他们头扎黄缎,举着矛戈刀斧;紧随的是城中百姓,壮丁少年,健妇老媪,赤手空拳,通身缟素,如举全城之孝。所有人都紧紧扎扎地靠在一起,结成一堵厚厚的人墙。
      萤蜚问:“你不觉得奇怪吗?”
      昙尘道:“崔乘月死去,戚悬镜重生,至今不过五日,确实很是蹊跷。”
      萤蜚的眉头越蹙越深,“要来了!”
      昙尘并不担心胡枝子,而是面向戚悬镜:“这里是筠州城,不是提壶镇,你要做戚悬镜,还是崔乘月?”
      月轮黯淡,月相之圆缺阴晴,则变幻不定。戚悬镜的内心陷入挣扎,风沙也渐渐停歇。
      胡枝子在百步外驻足,轻启双唇,声弱而传之自远,“仙君,你阻止不了他的。”
      昙尘毫不客气地反问,“胡枝子,你可知锦绣山之事,上天为何不曾降罪于扶光和你吗?”
      胡枝子愣住,没想到昙尘竟会提起此事,冷笑道:“上天不曾给我恩惠,又怎敢降罪于我?”
      萤蜚道:“倒是硬气,怕是时候未到。”
      胡枝子道:“现在呢,时候该到了吧。”不等话音落地,一张符箓自袖中弹出,随指尖所向,飞出五十步外,直插进青石路面。
      昙尘见那是一张牵风摄雨符,暗忖他想以疾风暴雨激怒戚悬镜,当下刺破食指,凭空画出一道祝融真火符。
      萤蜚阻拦道:“小心!”
      昙尘来不及细想,火符飞去,恰将雨符烧个干净。他隐隐觉得不妙,只见雨符灰烬变为赤红,忽作爆裂之声,一片血雾随着邪风弥漫开来。
      昙尘心惊:“胡枝子!这是……”
      胡枝子大笑道:“仙君,来不及啦!你救活阿胡,损了千年道行,竟连凝霜赤露符都认不出了!”
      昙尘脸色铁青,胡枝子竟学得这般狡诈,用最简单的障眼法羞辱于他。
      戚悬镜闻不得血腥气味,崔乘月亦然,杀人,被杀,怨怒交织。
      昙尘凝神看向胡枝子,见他称心得意之情,完全按捺不住,心下不免有所猜测。
      萤蜚试图降下霖雨,冲淡血雾,昙尘按下她的手,“怀怨未发,终造祸势。或许……”萤蜚怒道:“就算如此,也不能放过他!”掌心飞出两道花丝,萦绕于胡枝子周身,猝然紧紧缚住。
      胡枝子微展嘴角,转身,脱开了花丝的束缚,径直从人群中走过,直到人群的背后,与一个模糊的影子合二为一。
      原来,胡枝子不过是个幻象。
      “大妖魔就在那里,去吧!”胡枝子一边煽动群情,一边退入渐起的浓雾,消失踪迹。
      萤蜚满怀恼恨,亦无济于事。昙尘唤来白鸟,两人乘上,远远避开。
      血雾扑向戚悬镜,随之,天象发生巨变。
      那些百姓,那一张张恨不能与大妖魔决一死战的坚毅脸孔,被突从天降的灾难所欺辱。风声訇哮,天如泼墨,每进一步,筠州城就失去一分。脚下是滑溜溜的青石路,身畔是顶着茅草的黄泥墙。百步外,石板翻出地面,如同涸辙之鱼,泥墙酥倒,被大风卷作尘霾,杳然黄鹤去。再往前,境界已别:乱石孤树,野草杂披,薄阴迟日,鹏翼云垂,一幅荒原的画卷徐徐展开。
      彷徨,迷惘,进或退,皆不由人选择。只能眼见着半壁城池被挫骨扬灰,从有到无。
      狂风停歇,月轮微微升起,赤色鲜明。
      戚悬镜双眸中火焰灼烧着,一抹笑意,勾勒丹唇。“这里是提壶镇,我自然是戚悬镜。”
      昙尘看着戚悬镜随赤月上升,停于半空,高傲地俯视着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比锦绣山那个半醒状态的碧虚更为桀骜阴鸷,无奈地叹了口气。
      昙尘目光炯炯,“我希望你还能记得一个人。”
      戚悬镜问道:“谁?”
      “碧虚,我的童子。”
      戚悬镜摇头,“不,我不记得。”
      昙尘不和他辩论,指着对面的那些凡人,问道:“你要拿他们怎样?”
      戚悬镜毫不犹豫,“杀。”
      “杀”字一出,震荡天地。
      “难道没有别的答案吗?”
      “没有。”
      萤蜚双掌相摩,掌心现出沉渊渺剑,执剑疾挥,地上延伸而去一道水线。“你不要轻举妄动,有我和昙尘在这里,不会让你得逞!”
      戚悬镜冷笑,“是他们要杀我。”
      萤蜚将剑尖一抬,水线涌出海水,不漫不溢,涨成一面薄冰般的水幕,转眼升到脚踝处。
      戚悬镜并不关心这些,凝视着那些受困的百姓。
      兵士和百姓几乎半伏在地上,将身体蜷成一张张强韧的弓,风沙肆虐,也挡不住复仇的脚步。在白色麻衣的急浪之间,一股股黑气如泉眼般冒出来,影子依附着人群前进。
      昙尘也发现了端倪,大喊:“戚悬镜!”
      戚悬镜哪里会听,落下地面,迎上前去。
      戚悬镜不由自主伸出手,挡在眼前,看起来陷入了迷惘。
      水幕之后,凡人的血肉身躯和股股黑气融在一起,拼命推挤着,想要打破阻碍。
      戚悬镜摇头,“是他们想要杀我。”一掌覆在青镜面上,以磐石之力推移着。
      萤蜚道:“凡事都不该以杀戮作为了结。”
      “你凭什么阻拦我?”
      “凭我站在这里!”
      戚悬镜愤然,指尖已在镜面上擦出一点缺口,光华透出,射到水幕上,即刻穿出。
      昙尘擎出玉碗,破天荒地点了一下水面,轻弹出去,水幕立时冰封。任是如何锐利的光华,也毫无穿透的可能。
      戚悬镜停下,忽然问道:“仙君,你不怕滴水落地,将你我永远封在此地吗?”
      昙尘展颜,“你想知道答案吗?”
      “当然。”
      “你既然记得玉碗,就会记起更多的事情。等你全都记起来,就不会再问我这个问题。”
      “你没看到那些黑影吗?你还以为今日之祸,全系我一人之过吗?”
      昙尘正要再问戚悬镜那些压抑心中的往事,只听不远处传来奇怪的动静。原是方才被埋在墙底下的蕈女和小乙钻了出来。
      蕈女无可躲藏,索性半坐起身。小乙则靠在她身侧,眸中满是畏怯。
      “去吧,不要再助纣为虐。”昙尘猜测如此法力低微的小妖胆敢来到城中,泰半是受人指使。他并不想在此刻分心,索性放她离开。
      萤蜚见两人虚弱地无法行走,自素腕上解下一枚金钱,金钱落地,豆大的独角小鹿由钱眼轻跳而出,及到跟前,由小变大,驮起两人逃命而去。
      “它们会感激你吗?”戚悬镜问道。
      “不知。”
      戚悬镜冷笑,“我沉睡多年,仍未想通这件事。可叹,仙君你也不懂。”不待昙尘回应,他移开左手,镜面光洁处,射出一道“流星”,瞬间穿透颓倒的土墙,土墙无声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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