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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妖星动(二) ...

  •   不久,乌云上来,大块的灰色遮住午后的天空,一阵绵密的雨脚激起许多水泡和尘土,浓重的土腥气将地上所有的血水都冲进青砖的缝隙。长长的街市上绝无人声,几扇窗户里偶然得见几豆灯火,倏然又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惊得熄灭。
      破庙的木门被风吹开,从里面迈出一只试探的脚,再然后,闪出阿胡纤弱的身躯和黯淡的脸孔。方才被带走的“她”,不过是简单的障眼法。
      阿胡的情形很不乐观,小脸被大片的红斑覆盖,眼睛虽未肿起,却只能半开半合,视线被压迫一条小缝儿,模模糊糊。她使劲动动鼻子,再三确认闻不到任何有危险的气味后,才走了出来。蝉冰剑出现在她的身前,像一根盲杖般,指引着她往前行去。
      该去哪儿?
      小乙的名字跳至心头。

      山庄的道场之内,戚悬镜身后的月相正在不断变化之中。自弦月始,已由如眉的新月稍稍增了两分,其余部分仍是极淡的影子。这时,昙尘睁开眼睛,眉头皱了起来。他看向纹丝未动的戚悬镜,然而眼神却被思虑带得有些飘忽。
      “仙君在想什么?”戚悬镜问道。他一直合着眼睛,却似乎为某种情绪所干扰。
      昙尘站起身,手中现出纸扇,百无聊赖地敲了几下,始终没有回答戚悬镜的问题。
      戚悬镜微微睁开眼睛,眼神如同身后那弯新月般迷离,连浅红之色也一般无二。“故人?”
      扇子敲了敲手心,既是有些心烦气躁,也算是道出了答案。
      “仙君也有烦恼吗?”
      昙尘微微侧转,“凡人常常感叹,‘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岂不知神仙也一样如此。既有所思所想,就有所忧所虑。”
      戚悬镜再道:“看来是因为……”记忆中隐约出现一个伶俐的身影。
      这句话让昙尘原本已然舒展的眉头再度皱了起来,“我所思所虑的,除了你,就只有阿胡。之前我以为把她带在身边,教她修炼,然后等待机缘重归仙位,就可以解开这一段姻缘红线,现在看来,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这时,戚悬镜伸出手来,指尖之上浮着一点红珠。“仙君可知,这是什么?”
      昙尘看去,“难道是阿胡的灵血?”他不由想起当日阿胡以灵血解开碧虚封印之事。原本灵血吸收封印之后,会渐渐化为丹气,为碧虚助添功力。然而,之后碧虚就获罪于上天,转世成为凡胎,这滴灵血无法转化,就一直藏在他的手掌之中。现在,灵血显现出来,恐怕是一种预示。昙尘张开手掌,幻化出玄光镜,试图找寻阿胡的下落。
      玄光镜中,显露出阴沉的雨云下,筠州城一片又一片鳞次栉比的房舍,空空荡荡的长街短巷。日头开始西落,斜晖如一提绛纱灯,将迷离烛火的光辉晕开散去。
      昙尘叹道:“如今凡人的天下,战祸连绵,这座小小城池燃起的战火还未完全熄灭。城中人心不宁,冤魂也难以得到安息。我带着阿胡来到这里,本想等你渡过此劫,就一起回寂春山的。现在看来,恐怕还要再耽搁一些时间。”
      戚悬镜出神地看着镜中的一切,“这个地方,似曾相识。”
      昙尘似乎没听到他的话,“阿胡应该是去了筠州城,她很是担心崔家的事。”笑了笑,“你知道吗,阿胡是只很普通的狐狸,天赋不高,但又是一只很奇怪的狐狸,她不懂得人世间的道理,却又好像比任何人都懂。你以前最喜欢逗她,但我知道,你也最喜欢她。”
      戚悬镜将那滴灵血按在眉间,任它如一颗红豆嵌入。而后指着玄光镜,“我要去这里。”
      昙尘感到诧异。“为何?”
      戚悬镜已然走出了道场。
      尽管戚悬镜正在修炼之中,但他并不像一般仙人那样需要固定的地方,他的身体就是道场。他施施然打开门,没有着急跨出去,而是朝外面看了看。门外是一处河滩,正是傍晚,漫天阴霾,不见夕阳,水面倒映出一脉黯沉的秋光。
      昙尘见他如此,也不作声。
      山雨欲来,风满长路,昙尘走到门外,让清冷的空气吹透襟怀。身后,戚悬镜也迈出一步,立时,长风如烛火熄灭。
      一切都沉入寂静,万籁秋声,哪怕是露滴,虫鸣,瞬间风凝霜结。
      昙尘问道:“你感觉到了什么?”
      戚悬镜摇摇头。
      昙尘发现,他的表情平静无波,眼瞳却变得愈加赤红,以至于像燃着两团熊熊之火。不过,两团火很快褪去,使得眼眸中的红意染上了一点灰色。
      戚悬镜低头看了看胸前那面晦暗的月轮,然后坚定地往东边行去。那正是筠州城的方向。
      戚悬镜曾是崔乘月的前身,但是崔乘月已经不复存在,戚悬镜不会知道有关崔乘月的事,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所以,戚悬镜对于筠州城的向往,再次让昙尘产生疑惑。他想:崔乘月能够幻化成戚悬镜本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或许也因此将记忆和情感传递过去。就像当日阿胡第一次见到自己,就一见如故地咬自己的袖子那样亲昵。(抱歉,仙君的脑子坏了)

      此时的阿胡是决然想不起那日的扑咬袖子的所谓“亲昵”和那杯泼到头上莫名其妙的仙酒的。她靠着有限的知觉寻找着小乙,她闻到他的气味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而一缕奇妙的甜香一直追随在身边,想要诱引她停下脚步。她很想知道那是什么,可惜,眼睛越来越睁不开,视线逐渐陷入黑夜。
      难道,她要变成一只瞎狐狸?
      阿胡曾经劝过一只因为走火入魔而搞得双目失明的花狸不要放弃自己,即使没有眼睛,还有灵便的鼻子和爪子。今天换到她自己,才知道陷入无望的黑暗,如同在窒息中等待死亡那样可怕。她想哭。
      鼻子一酸,嘴巴一撇,眼泪还没落下来,阿胡就嗅到了小乙的味道,又把眼泪忍了回去。
      飞身上了房顶。
      果然,小乙正蜷缩在一处烟囱旁边,看到阿胡走来,神情激动,却是动也不敢动。阿胡的身后,一团紫雾愈来愈浓。他是魅,没有所谓“命”,却也害怕“烟消云散”。
      阿胡闻到近在咫尺的小乙的气息,在狐狸来说,鼻子比起眼睛,更是不会错的。不过,在小乙那种烟尘般的气味中间,那股甜香也脚跟脚地围了过来,在雨水的腥气的之中变得愈加诱人。阿胡抓住蝉冰剑,问道:“是你?”
      紫雾幻化成人形,原是蕈女,青丝慵挽,鬓边抿上一朵踟蹰花,着一领嫩粉的罗衫,欺霜蕴青撒花的长裙,皎白的缎鞋,倒不怕雨水的浸润。可谓鲜而嫩,娇且艳。她绕着阿胡转了一圈,啧啧两声:“是我。我这鹿角伞的毒,你还吃得消吗?”
      阿胡皱眉:“鹿角伞?你是蕈女?”
      蕈女笑了,“是,看来我们虽然待在深山老林里,也并不是完全没人知道嘛。“
      所谓蕈女,只是一种称呼,就像虎精、狐妖之类。三界之中,万物皆有灵性,就难免成妖作怪,兴风作浪。不过,蕈类很依赖于环境,在深山密林瀑潭溪谷边生长,一旦离开,得不到给养,就会渐渐枯干,很难维持长久的凡人身形,绝少能够突破这种限制,成为有灵之物的。不过,万事总有意外。现在下着绵绵细雨,正是他们出来走走的好时机。
      “我听仙君说,世上有很多稀奇少见的事情,就像蕈女、菇郎,几百年未必遇得上一两个,也都不堪一击,不过,你们毒死人的本事,比妖术厉害得多了。”
      蕈女呵呵笑起来:“那是自然,连你这碧眼红狐也受不了呢。我看看?”她用白嫩柔腻的手指捧起阿胡的小脸,见红斑渐渐连成几条纵横的线,确如鹿角般,鲜艳中透着可怕。“我一直以为你的道行不深,就算不像街上那几个凡人死得那么快,现在毒也该侵入五脏了。怎么还只是在皮肤上面,你是有解毒的方法?”
      阿胡摇摇小脸,“谢你提醒,我一着急就忘记了。”她拿出清露,正要喝下去,却被蕈女夺走。
      蕈女把清露塞回她的荷包里,说道:“神仙的药不管用。天地间最不可轻解的就是蕈毒,除非撞了大运,否则,命还是保不住的。”
      阿胡怒气冲冲:“你是在炫耀,我还是会被你毒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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