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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桃花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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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赶到远在城郊的孙屠夫家时,发现破落的院子里面早已经挤了很多人,像是一群地痞流氓正在闹事。我正欲跨门而入,忽然被人掩住嘴,拖到一边。
念临风身上的味道非常特别,我几乎立刻就能辨认出来。
他低声说,“这件事情我来解决,你不要插手。”
我的嘴被他掩着,只能发出呜呜声。
他小心看了一眼院子,把我带到更偏僻的一处屋角,这才放开我,“我刚刚得知,吉祥街的所有权不属于姑苏,而是属于国家。买卖吉祥街,是杀头的重罪。而且这件事一旦引出了大运河这项机密,牵连的将不仅仅是一两个人。”
我如坠冰窟,手上的温度迅速褪去。念临风宽慰似地抱了抱我,“相信我,交给我来处理。”
“临风,你保证孙屠夫没事。”我扯着他的衣袖,声音带了哭腔。
他凝重地看着我,摇头叹息,“晚晚,事已至此,我不能保证。”
“你不是大行首吗?你不是郡马吗?你不是很聪明吗?为什么保一个人的性命都做不到!”我厉声责问他。他一只手揽着我的腰,另一只手抓了我的手放在唇边,“晚晚,我没有三头六臂,要以大局为重。”
我恼怒地推开他,“是我答应过孙屠夫,帮他处理吉祥街一案的。我也收了九州商会的钱,会妥善处理此事。所以现在,我不能独善其身。”我转身要走,手却被念临风用力拉住,“不要意气用事!”
“我亲手把相信我的人送进了大牢里面,你现在还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含冤而死?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要甩开他的手,他却顺势把我拉进怀里,禁锢住,“我和靳陶本来只想让你有些事做,不至对方重的事情过于伤怀。可我如何能料到你如此聪明,借用贾富的手,把此事捅到了御史柳毅那里!现在局面一发不可收拾,我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去送死吗?”
“我生我死,与你何干!寿阳郡马!”我口不择言,只想他恼怒,然后放开我。他沉默地看着我,手上更加用力,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这样的沉默和凝视让我心慌害怕,后背发凉,双腿不由自主地发软。正打算忏悔求饶的时候,不远处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他迅速抱着我,闪到墙根之下。
一道白色的影子在我们前方的密林闪了一下,一群人便向那边追过去了。
那群人刚一消失,白蔻就从屋顶上跳下来,跪在我们面前,“少爷,以后万万不可再如此冒险。夫人的安全请交给我和决明。”
念临风低头看着我,双眉紧锁,“你们看到她的脾气了,我都管不住,你们如何能奈何得了?”
白蔻抬起头,看着我笑了一下。
我觉得她的笑包含了各种意思,脸顿时火烧火燎。
“你去准备一下,我们需得离开姑苏几日。”念临风牵起我的手,拉着我走,我疑惑地问,“我们包括我吗?”
他停住脚步,眯着眼睛看我,“你说呢?”
我乖乖地闭嘴,不再自讨没趣。
*
马车以极快的速度飞驰着。决明和白蔻驾马,我和念临风坐在马车里面。
我知道他非常生气,因为他已经警告过我,不许我再喊他郡马。他碍于两个属下,不好对我发作,只能冷冰冰地坐在一旁,闭目养神。
几年没见,别的没变,脾气倒是见长。这要是换做以前,只有我不理他的份。但谁愿意拿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
我托着下巴,对孙屠夫的处境忧心忡忡。我和贾富都没有想到,宋清流和江别鹤如此胆大包天,敢贩卖国家的东西。我们也没有想到,来姑苏的御史,会是跟贤王水火不容的柳毅。贾富那个怕死的废物,供出我只怕是早晚的事。这件事情,我已经不能全身而退。
马车颠簸了一下,正在出神的我毫无预警地撞上结实的马车壁,倒抽一口气,真疼。
我缩在一旁揉额头,尽量小声,却还是发出了哼哼唧唧的响动。
忽然手背被拍了一下,念临风的鼻息就在我的耳旁,“瞎使劲。”
他的手掌很温暖,覆在我额头上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一只正在街边晒太阳的懒猫。我依偎在他的怀里,用手指小心地揪着他的前襟,“临风,别生气了。我不是故意的。”
他的手停顿了一下,稍稍加重力气,我疼得大叫。
他低下头来,与我只隔着一个手掌间的距离,“疼吗?远远不及你刚刚伤我的那几句。在我还未意识到自己之前,就已经认定了你。你每次说生死与我无关,便像毁了我这一生所有的信念。所以晚晚,你死了便罢,我会把你埋在心里,谁都走不进来。你若未死,身和心便都是我的,永远别想反悔。”
我微愣,眼眶渐渐湿润。只因他这么轻易地说出了我曾经渴望到心痛的归宿。也许曾有许多人进出于我的生命,也期望过留下,但却只有他一人,能够这么霸道而自信地宣告对我的所有权,让我没有任何反悔的余地。
“你凭什么这么霸道?我的身和心都是你的,那你的呢?”我用手戳了戳他的心口,他的脸上终于有了一抹笑容,“你说呢?”说完,便低头来吻我。
白蔻说,决明好看是好看,却少了念临风身上的那种味道。那种味道是什么?我用力地嗅了嗅他的颈窝,光滑的皮肤透着股药香,可能还有点汗味,虽然不讨厌,可是并不好闻。这样的味道能够吸引女人么?我的分心,很快被他察觉,他伸手挠了我一下,“做什么像只小狗一样?”
“看看你是不是我的肉骨头……”
“肉骨头???”念临风挑眉,把我逼到马车壁上,双手撑在我的两侧,嘴唇离我的只有一寸,“晚晚,有胆你再说一遍。”
我微笑着看他,主动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吻他。我想到了这样年纪,虽然已经历尽沧桑,但却能更清楚地听到自己心底的声音。有的时候,缘分,只消一点勇气,一点奋不顾身和一点毫无顾忌。
*
我们到的地方,其实并没有离姑苏城太远,是姑苏辖属的桃李村。听这个名字,应该是桃树和李树开得极好,可这样的时令,早就不是桃李的季节了。
我不知念临风为何要把我带到这里来,只不过远远地站在一旁,看他平静无波地吩咐决明和白蔻需要做的事情。决明像桃树一样艳丽,白蔻像李树一样葱翠,他们这样的年纪,曾经是我跟念临风最美好最亲密的年纪。
决明和白蔻离开了以后,念临风走过来,握着我的手,眼中有盈盈的笑意,“晚晚,这里是否是个逃难的好地方?”
我装作四处打量了一下,“是啊,如果桃花和李花都开着,或者是春天,估计会更好。”
他拉着我走了两步,忽然停住,“其实,这里是冯子洲死的地方。”
我的心骤然一紧,停住脚步。四下无人,只有脚上松软的泥土,和身旁已经光秃秃的树枝。这里与其说是一处荒芜之地,不如说是一片来年定然春意盎然的桃花源。冯子洲是为了掩护惠娘母子而死,这么说,惠娘曾经出现在这里?或者,如今仍然在这里?
我们找了一处客栈。乡野之地的客栈,虽然简陋一些,但从念临风进门之后,与客栈掌柜之间的眼神交流我便已明白,这客栈没那么简单。果然,掌柜连问都没有多问,就让小二领我们上楼,走的还是避人耳目的后楼梯。
小二把我们领到二楼最角落的一间客房,正待退开,我喊住他,“等一下,请再准备一间房间。”
小二抬头看了念临风一眼,迅速低头道,“对不起夫人,本店只剩下这一间客房了。”
“楼梯口的那两间,门口没有铺毯子,显然没有人住。”
小二僵住,无言以对。念临风说,“无妨,你先退下吧。”
小二连连道谢,转身飞也似地走了。
我固执地站在门口,念临风劝了几句,不再坚持,转身进了屋子,去抱了被子和枕头来,与我隔着一道门对望,“进来,或者今晚就睡在外面?”他的口气很平淡,表情也是冷清的。如果我还妄想他来哄我,或者妥协,除非我的脑子里面有坑。
不过,有什么不一样了。如果我们之间的时间可以划分的话,第一段,是他拉着我长大。第二段,是我追在他屁股后面跑。第三段,是他毫无保留的宠溺。第四段,是我们之间空白的八年。第五段,便是现在。
我看着他俯身重新铺床,动作娴熟,便微微出神。
他铺好床,转过身来看着我,若有所思,而后搬了张凳子,坐在我的对面。他的手掌摩挲着我的手背,缓慢而有节奏,仿佛是一种神奇的手法,我的身体都放松了下来。
“我知道那夜有些吓到你……晚晚,其实我也很迷茫,不知该如何与你相处。八年前的事情虽然历历在目,但毕竟分开了许久,你的喜欢与不喜欢,我都不再有十足的把握……所以,我们慢慢来,好吗?”
这是一个讯号。从这一夜,我们小心摸索着彼此的身体开始,宣告着这个男人已经归来,并将主宰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