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观月听涛

5、5

　　经过仔细分析研究后，在众多学校中，我最终选择了沃顿商学院。

　　然后我就开始了准备留学的奋斗生活。上午托福，下午ＧＭＡＴ，晚上写论文，每天皆如是。那些日子，我投入了大量的时间、精力、金钱在其中。

　　因为是有备而战，兼且全神投入，加上数年来我积累了充分的外企工作经验，我被沃顿录取了。

　　期间，司马一再劝阻，先是咆哮，“再读这么多书有何意义？”

　　见反对无效，继而温柔劝说，“还去读什么书？我养你就好。翔，我们年纪都不小了，不要再把时间浪费在书本上。”

　　见我置若罔闻，仍是我行我素自行其事后，他终于下了最后通牒，“你出去念书，我不会等你。”

　　上飞机时，想到了司马，我犹豫了：我也想和璨一样，拥有温暖的家，爱护自己的配偶，可爱的孩子……

　　不不不！

　　甩甩头，我忙忙打乱心中幻想，正色告诉自己：我要活下去！我要活得更好！所以任翔，你一定得走！至于和司马的关系……

　　长久以来的经验告诉我：做事必须勤奋，更得努力争取。而做人、交友却是完全强求不得――司马不能强求我为他留下，正如我不能强求他为我守身如玉。

　　既然无法强求，那，就随缘吧。

　　若真有缘分，我和他仍能重聚――所以，和司马，就这样吧。

　　一咬牙，我终还是上了飞机。

　　到了沃顿，那开放轻松的气氛，合理丰富的课程，在在都那么吸引我，我忙着溶入新环境，全力以赴投入学业中，如饥似渴的吸收着知识，日子过得紧张又充实。

　　结束求学后，没有选择留在美国，我回到了国内。经过考虑与分析，我加入了Ｂ公司。

　　选择出国留学，果然是正确的决定。我的视野变得更开阔，能力得到提高，用句老话来形容：我完成了量变，有了质的飞跃。――我有能力，加上勤奋，兼且运气不错，事业上我是风生水起。考虑到父母年事渐高，自己更有了能力，于是我把父母接到上海，以方便就近照顾。

　　因为忙，加上父母就在身边，所以也懒得回成都，逢年过节就在上海呆着。一晃，就是五年。五年中，我已离开Ｂ公司，创建了自己的公司。凭着在上海多年的苦心经营，我的事业发展得相当不错。

　　第六年春节，父母一直念着要回老家，于是我们一家三口打道回府。

　　数年不见璨，在重逢时，我吓了一跳：呀，璨的眼底已有沧桑！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这几年来，我工作极忙，和璨少有联系，至多是在逢年过节时打电话互相问候，不过却都是匆匆数句话就挂断电话，各忙各的。所以我对璨的近况并不清楚。――这些年来，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顾不上其他，我私下直接问璨发生了什么？

　　璨笑，“寻常夫妻的老故事罢了。男的终于熬出了头，为了弥补他自觉丢失的青春，自然就在外面不停寻找慰藉。”

　　原来，林在外面有了人，还不止一个。

　　璨说，“相信我，医生是一个不用任何借口任何理由就可以理直气壮夜归甚至不归的大好职业。更可以在三更半夜接到电话后就直接出门。”

　　林在事业上，借了姑姑不少光，却在如今……

　　我恨恨骂道，“中山狼！”

　　见我如此愤怒，璨反叫我息怒，她劝我，“看开些，如今都是这样，男人手上一有了钱就会变坏。”

　　我默然，然后问璨作何打算。

　　璨淡淡道，“就这么凑合着继续过吧。”

　　原来，璨不愿离婚，林也不愿。林虽不再爱璨，却爱着女儿，不忍心给她一个支离破碎的家，以致在她幼小心灵上留下阴影。既然双方都不愿离婚，那么婚姻依然维持。只是婚姻已经名存实亡了，在不离婚的大前提下，林和璨订下协议：１，两人分房而睡。２，林负责家庭的一切开支及女儿的所有教育费用。３，生活上双方互不干涉，但绝不允许带人回家。

　　然后，在同一屋檐下，璨和林相敬一如宾客，客气有礼的各自过着自己的生活。只有在与女儿玩耍时，才俨然一双恩爱夫妻。

　　我黯然。

　　春节过后，我返回上海。因为每天需要处理的事务极多，加上根本无法帮上璨什么，也就理所当然的把璨放在脑后。闲暇时，想起璨，间或会打个电话过去，问候一声，陪她说说话，解解闷，但也仅此而已。

　　九月，姑姑打来电话，焦急的问我，“翔，你能不能回来看看璨？”

　　我忙问何事。原来，林坚决要求与璨离婚，璨却不肯，两人闹得极僵。

　　我忙放下一切，匆匆赶回成都。

　　门刚一打开，见到璨，我大吃一惊，眼前这蓬头垢面，双眼浮肿，浑身酒气的邋遢女人，哪里是以前那美艳大方仪态万千的楚璨？

　　走进屋内，客厅的地上散乱的放着酒瓶，音响开着，正放着王菲的歌：

　　“我以为坦诚是所有一切的答案，所以全部的理由总觉得自然，怀疑也渐渐变淡。我以为回忆是彩绘完全的色彩，所以对你我未来从未失去期待，我相信你，你就是爱。突然间你连瞒都不瞒，想也不想，就这么推翻，就这么说过去只是闹剧一场。就这样你连谈都不谈，看也不看，像与你无关，像是只有我还可以承受，这无解的遗憾。”

　　原来，这回的女人，让林认了真，誓要回复单身与她厮守终身，于是坚持向璨提出离婚。

　　“那……”我问璨，“你的决定是？”

　　“不离！绝对不离！”璨痛哭起来，“他说过要爱我一生一世！”

　　虽知很不该，但我仍然忍不住冷笑出声，“璨，你该明白：应允和承诺都像是烟花，眩目动人却生命短暂，回头间就可以忘记。”

　　璨嘶吼出声，“不！我绝不离婚！他是我的！我楚璨是他林立新明媒正娶的妻！他的我的！”

　　我苦苦劝道，“璨，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谁也不属于谁，谁也不拥有谁。”

　　璨不语，埋头大口喝酒。

　　看她喝酒像喝开水一样顺口，我不由大怒，一把夺掉她手中酒瓶，叉腰指着她鼻子骂道，“楚璨，你看看你变成了一副什么鬼样子？”

　　“摆出一副弃妇样，成天以泪洗面做什么？――又改变不了什么。他还不是照样坚持要离婚！”

　　璨霍地抬起头来，狠狠瞪我，“那你要我怎么办？我今年三十九了！三十九！不是二十九！更不是十九岁！！我不年轻了！我又不像你这么能干，有自己的公司！你有能力有钱，我却什么都没有！”

　　“什么话？”我脱口而出，“就算你跟林立新离婚了，你还有清宁啊！就算有朝一日姑姑姑父过世了，你仍有至亲！而我爸妈若是走了，世上就只剩我一个！――我有什么好？老姑婆一个！”

　　彼此都恶狠狠的盯着对方，像要把对方撕碎一般，毫不退让。

　　突然间璨笑开了，“翔，你知不知道，其实从小我就一直羡慕你。你向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而我的一切，都被安排好了，我永远被妈妈安排好了一切。“

　　见她笑了，我也缓和下来，不知不觉说出多年来自己对她的妒忌与不甘，“那你又知不知道，其实我也一直羡慕着你。姑姑多能干啊，一切都给你安排妥当。而我，永远只能辛辛苦苦自己打拼――你不知道，自己辛苦挣回的钱，无论多少，总是苦的酸的涩的……”

　　也许是夜太深，我们说了很多平时绝对不会说出口的老实话。

　　璨说，当年之所以坚持要跟林在一起，固然是因为爱他，而母亲的大力反对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抱着酒瓶，璨对我细细叙述，“当初人人反对，于是我一心只想证明给大家看自己是慧眼识英雄，是挑中了千里马的伯乐。于是在自我催眠后也真相信了他就是英雄就是千里马，更相信我们情比金坚，经得住任何考验磨难――而最好的证明方式就是婚姻，于是头脑一发热，就跳入婚姻了……”

　　我骂璨身在福中不知福。

　　璨却说，她愿意像我一样生活。

　　“我哪里好？”我拿过酒瓶，也灌了一口，“我是表面风光罢了。”

　　我之所以会走到今天，全是被逼上梁山――我是老百姓家的孩子，父母无权无势又无钱，想要什么只好自行争取。加上自己心高气傲，不甘平凡，于是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总之，我所做的一切，开始是为了生存，接着是为了能够活得比较好，再到后来，自己拉扯人马组织公司，身处诡谲商海，与对手间不是你胜就是我活，迫得我不得不拍着胸膛去充当“强人”！

　　现在别人都爱说我是他妈的什么女强人。女强人，嘿，女强人！

　　强人就强人吧，偏偏人们提起我，总爱加上一个“女”字。这女字一加，又合上我一直单身，偏又算有那么几分姿色，于是人们说起我时，总会伴上暧昧一笑。真是他妈的！

　　我苦笑，“现在我上有高堂，下在伙计，都靠着我吃饭过日子。我得殆精竭虑绞尽脑汁的想方设法努力赚钱，累得贼死。”说着说着，我又抱着酒瓶喝了一大口。

　　璨说，“你不但自己茁壮成长，还可以把周围人照顾得很好。翔，我做不到。现在我妈退休了，我一切只能靠自己。如果再跟林立新离了婚，后半生会生活得何等艰辛？――翔，我怕啊！”

　　“怕有什么用？璨，相信我，被逼到山穷水尽之际，反而会萌生无穷斗志。”我不正是如此，一次次被逼入绝境，一次次的又站起来。

　　“可是翔，我已经三十九岁了！三十九啊！离了婚，什么也没了！”

　　“你有清宁啊！”而我只得自己。突然间司马的脸浮现在我眼前。呀，他现在过得如何？出国后，就跟他断了联系，失去了他。他当真是男子汉大丈夫，说一不二。我走后他根本就不跟我联系。

　　再灌了一大口酒，我苦笑，人就是这样吧，永不会非你不可。你要走，立马就另寻替代另觅新生。

　　如果那年我不走，选择留下来，跟司马结婚，孩子也有五六岁了吧？璨就算跟林立新离婚，失去丈夫，却仍有女儿啊。而我，只有自己。

　　高学历高收入的女人本就不好找伴侣，加上我年岁已大，找到合适配偶的机率更是大大降低。如今，我有了事业有了钱，却极有可能得孤老一生――做什么事都得付出代价，这是千古以来颠仆不破的真理。

　　轻轻的，我哼起了一首歌：

　　“镜里恩情，更那堪梦里功名！那美韶华去了何处？再休提绣帐鸳衾。只这带珠冠，披凤袄，也抵不了无常性命。虽说是，人生莫受老来贫，也须要阴积儿孙。气昂昂头戴簪缨，气昂昂头戴簪缨，光灿灿胸悬金印，威赫赫爵禄高登，昏惨惨黄泉路近。问古来将相可还有？也只是虚名与后人钦敬。”

　　这是《红楼梦》中批李纨的命的《晚韶华》。如今唱来，只觉句句惊心，字字可不正是在说我？

　　璨静静听着，泪流满面。

　　待我唱完，璨和我抱头痛哭，“翔翔翔，时间都流到哪里去了？怎么转眼间我们就都老了，好像什么都有了，又好像什么也没有。”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只知道掩面放声大哭……

　　那天夜里喝了多少酒不记得了，反正一觉睡到次日下午三点，醒来时，我连昨夜是如何回的酒店也完全没有记忆。揉揉痛得像要炸开的头，我撑着起了身，倒了杯冰水，正准备喝时，电话响了，是秘书打来的：公司出了事。

　　放下电话，我立刻订了机票，然后以最快速度收拾妥当，准备即刻赶回上海。飞赴机场的途中，我打电话给璨，告诉她公司发生的事。

　　璨的声音有些怅然，“我以为这回我们两姐妹可以多聚几天的……”

　　“……”

　　见我沉默，璨笑了，反而宽慰我，“去吧去吧，回上海去吧，不用担心我。将近不惑之年的女人，难道还安排不了自己不成？放心吧。”

　　尽管对璨抱着歉疚，我仍是走了。

　　一抵达上海，连家也没有回，马不停蹄的我立刻联系相关人士以处理解决，忙得不可开交。

　　事情得到解决后，我终于舒出一口气来。

　　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指挥着下属，交待着各项事务，我任翔又是活龙一条。想着数天前我还抱头痛哭，深深觉得认真不可思议。

　　嘿，人只有在闲的时候才会伤春悲秋，自怨自艾。所以情绪这种东西，非得严加控制不可，一味纵容地自悲自怜，便真的越来越消沉。幸好我有工作把我的时间精力生活占据得牢牢的，让我不致长有时间胡思乱想。

　　午餐时分，吃过饭后，我就在办公室里小息，闭上眼，刚准备小睡一会儿，电话却响了，来电显示说明：这是璨打来的。

　　电话里，璨告诉我：她决定和林离婚。

　　我大喜过望，“太好了！拿得起放得下，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楚璨！”

　　璨笑，“再抱着那早就名存实亡的婚姻不放手，自以为是的认定这是对自己最好的解决办法，实际上却是耽搁了自己。我想通了，即使没有林立新，妈又退了休，我还有我自己，我的工作能力向来不弱，而为了清宁，我怎么也要坚强起来！”

　　“嗯！”我重重的一拍巴掌，随即叮嘱，“从现在开始，你得忘记过往，努力将来。不愉快的婚姻不愉快的往事，统统全丢在身后，绝不回头。”

　　璨微笑，“那是一定的。

　　嘿，人怎么能抱着过去一昧沉沦？年近四十，遭遇婚变，的确极为难受，只是既已事成定局，那就必须自苦痛中挣扎着爬起来，让自己活得更为健康出色。

　　挂断电话，我长长的舒出一口气来，璨终于解决了那盘婚姻，决定重新开始，真好。

　　嗯，璨都可以站起来，我也不能自怨自艾下去。不结婚、单身有什么不好？我有爱护我的双亲，我有需要我的工作，更有不菲的收入。

　　――我已经拥有很多了，不可以再贪心的奢望鱼与熊掌兼得。

　　去午休的员工们陆续回来了，看着神采飞扬精神抖擞的下属们，我笑了：――我知道，对于我选的，我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