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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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
楔子
七月初三。阴。霏雨连绵。
细雨扑来，江岸两边白茫茫的芦苇在风中摇摇荡荡。跌宕起伏，如江浪。
江水潺湲奔流。滚动翻腾，水声浩荡。
他负手站在江边，清冷瞳孔无声流转。
他看，只是看。没有任何意味。
以一种观望者的角度，他静默的观望着。
瞳里的江。深黑瞳心深处，瞳里的江水奔涌流淌。江岸旁有个简陋的草棚，里边三三两两的坐着几个挑夫。或是聚在一起，围坐着，东拉西扯的谈天侃地一番，面前一张临时搭起的几案，就着几碗清茶，憩够了便站起身，扛着担子散去。挽起白麻布裤腿，露出结实的晒得黝黑光亮的小腿和胳膊肘儿。咧嘴一笑，张开一口亮白的牙齿。就是散去，不会有留恋。
但更多的是沉默不语的挑夫。坐在地上，旁边堆满沉重的担子。然后站起身，拍拍屁股头也不回的走。各奔天涯。
草棚之外，只有一片连一片摇曳丛生的芦苇。相连接天，荒芜路茫茫。
对岸有层层茂密生长的桑树，叶片背着光的一面绿得浓黑。掩映在桑树后的人家，偶尔跃出青灰色一角屋瓦白墙，树间往返着女子的身影。
岸外的世界，相比此岸荒凉，竟这般刺眼。
一江之隔，此与彼，浑然两世界。
茶色眼眸微微阖上，脚下江水涌动，浊黄的颜色，兴许没有清澈倒映出他清冷的瞳仁，但是，他看见江映出的两岸过往摇摆长长的昏黄岁月。
他抬首，轻声叹息。
“江景。呐？”蓦然，他听见背后传来一个声音——温温蜿蜿的那种，带点湿润的鼻音。清清柔柔，令人舒服的声音，如春风，却隐隐的，他仿佛感觉到声音中看不尽的些微苍凉。
他并不回答。
但他斜眼去看声音的主人。
他看见他。
少年。笑得眉眼弯弯的清雅少年。
宛转双眉，眉眼淡扫上的蜿约光华。天光在眯起的眼梢轻盈流转。微微上挑的眼梢，却并不轻薄，眼角自然内敛而过。嘴角上扬，蓦然间轻扬出大片清润的浅淡。
少年温润的笑容，柔和如风，静静在他眼前扩散。
但他却仿佛自那优雅的笑脸背后，看到……看到他隐藏在黑暗的寂寞。
他静默不语。
亦没有再听见他说话。
他们只是并肩而站，站在江边，像是多年的老友。苇花飘摇，白絮漫天，江风正好。身边莫名泛起令人安心的温暖味道。
他感觉得到他依然在笑，嘴角匀称的扬起，那个令人舒服的笑容，又带了一点漫不经心，但不随意。
他并非喜人接近的男子，但或许罢，这个素未谋面的少年是例外。因为他的笑，仿佛能看进他心深处，他心深处如江水般的滚动。他亦看得见他眼底绽放的幽幽的蓝下，氤氲着的沉动海潮。
他对着他的眼，那般熟悉的感觉，仿佛是默契，只需一眼，甚至无需语言，心亦懂。
一瞬间，他有些恍惚：或者这么站着，可以一起站一世吧？
“很舒服的江风啊。”少年突然轻声说。
他点头，淡淡回应：“是。”
少年轻笑，眼角亮起微光：“盛夏少有的阴凉时候，呐？”
“嗯。”他冷冷答，不为什么，只是习惯。
之后便没有对话，他似乎是知道他不喜多言。
时间在沉落，他看着天空由白转黑，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没有绚烂的夕阳。一入夜，江岸两旁的风就渐渐急起来。长风直入，胸前衣衫飘扬，清冷的，不带夏日的闷热粘滞，有沁寒的水气。郁黑江水一荡一荡，江面上暗暗一亮一亮的闪着稀零灯火。芦苇被风吹得倒向一边，雨亦渐大，雨点如珠噼噼砰砰砸在水面，溅起水花，夜里反光像点点细碎流光。对岸人家的昏黄灯光明明灭灭。此岸无人，只有芦苇被压弯了腰，随着江风匍匐一片。
夜倒映在江里，浓黑的夜色，铅云翻墨，白雨连线。
江清水冷。江里的夜，夜里的江，竟这般冷清寂寥。
他深深吸口气，雨点打在衣领上，鼻尖涌上冷雨的气息。
也够晚了。他想。也该走了。
他也有家。他的家不在这里。
“天晚了。”少年在他身旁，突然仰头，冰凉雨点扑面。
他依然在笑。笑容在夜里，漾起飘渺的轻白。
他轻轻颔首。
“你也有家。”他微笑：“啊呐，有家真好。”
他默然。
“嗯。”良久，他终于嗯了一声。
转身，他向他点点头，算是告别。
他依然微笑。
他触及他的笑颜，蓦然，眼中凝起了流转的清冷神光。凝聚许久，他最终扭头离开。
第一次，在江边，他们错过。
他离开的时候，风渐大，他想象着，他在他身后，白衫飞扬，笑颜如花，但眼中有落寞。
芦苇随风飘扬，一切依然。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