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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子不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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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当、当……悠长的晚钟打断了陆小凤的沉思。敲钟人已死,钟声还是要照常响起。寺院大概始建于什么时候?巨大的铜钟又曾被多少僧人敲响过?送走了一代又一代的僧人,大钟看着他们离开,亦或老去。可是铜钟仍然悬吊在梁上,百十年来不曾移动,像一种固执的坚守。钟声一声接一声的响起,前一波的尾韵尚未消散,后一波又紧紧跟上,连绵不绝,一层一层震荡开来。陆小凤忽然感到说不出的疲惫,他喜欢破案时那种极度的压迫和紧张,可每次事情结束后,剩下的只有难以言表的失落。
慢慢踱回客房,睁眼倒在床上。钟声不厌其烦的响着,心里又有事,搅得人睡不着。
夜色渐深,只觉得肚里有些咕咕叫。晚饭,实在是没有吃饱。回手从袖子里摸出偷偷藏下的两个馒头,轻轻咬了一口,不由暗暗叫苦。凉掉的馒头又干又硬,当真没有胃口。索性不吃,直接塞进枕头底下,拉过被子狠狠蒙在头上。
眼皮干涩,脑袋生疼,意识却偏偏越来越清醒。黑暗中,支离破碎的全是了戒大睁的双眼,巨大的钟铜在尸体上晃来晃去,挑衅似的嘲笑。陆小凤再也无法忍受,呼的掀开被子,一个起身跃出窗子。他决定了,去厨房找点吃的。
依稀记得,白天和花满楼看见一个村夫打扮的人挑着一担柴草往院后走过,料是伙房方向。轻巧的翻上一棵老松,四下里看了一看,随即跃下,消失在夜幕中。一路潜行,倒也不是无头苍蝇般乱撞。长年的烟薰柴燎,烟气的味道在夜里无所遁迹。使劲吸了吸,有点后悔没叫上花满楼。要是有花满楼在,相信找到伙房会容易得多。有风迎面吹来,烟火的焦气被土腥味一冲,陆小凤直觉得脑中霍然一清。忽然用力的抽了抽鼻子,附近有酒,而且是好酒。
陆小凤不是瞎子,嗅觉自然比不上花满楼。但所谓一物降一物,只要有酒,他的鼻子便决不会闻错。一阵(兴)奋,心底的疑惑却更深了。白天在钟内摸到的奇怪的油腻,分明是动物的油脂,还有刚刚那本不该出现的酒香,这里可是寺院。不再迟疑,加快了脚步,不久,一座灰白色的房子出现在眼前。解嘲似的笑笑,自已果然是个酒鬼。
渐近,于是放轻了脚步,缓缓向伙房走去。趴在窗下,仔细听了几听,确定里面没有人,这才闪身而入。伙房里面很是宽敞,灶旁整齐的码放着一垛新劈好的坂子。靠窗几只竹筐,里面无非青菜萝卜等物。只有月光,伙房内很是昏暗。陆小凤不敢点亮火折子,只得借着月光仔细打量起来。白粉墙已经很久没有重新粉刷过,乌沉沉的不知蒙了一层什么污垢。伸手一碰,灰渣渣油浸浸的。登时心下已有分晓,反手掀开锅盖。锅已被刷过,索性闭上眼睛,细细的往锅底摸去。摸过整个锅体,陆小凤眉间有了笑意。揭开台上的一只大盖碗,馒头,还是馒头。随手捞过一只,馒头,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吃,不是么?
轻轻带上伙房的门,陆小凤溜了出来。月色很明亮,空气很清新,几只馒头下肚,睡意全无。转过伙房,不远处有个小小的偏门,门上一把巨大的铁锁。仔细看了看,没有锈蚀的痕迹。难怪,难怪寺里的和尚个个肥头大耳,满面红光。佛祖若有所知,想必也该气个半死罢。
叉好双手,用力向前伸了几伸,陆小凤决定回去睡个好觉。
已过下半夜,草叶上微微起了露水,凉意透过衣衫,不自觉加快了脚步。风声呼呼的从耳边擦过,两侧的树飞速向后退去。几个起落之后,意想中的院墙并没有出现,陆小凤郁闷的发现,迷路了。
想睡的时候,偏偏不能睡,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迷路之后,竟突然觉得,原来自已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比如这个寺庙其实远比想像中要大,比如自已没发现的东西其实可能才是关键的所在。当然,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如何找到回去的路。闭上眼,一点一点回想来时的感觉。
眼睛一闭上,陆小凤顿时被漆黑包围。没有光,只有风吹过。身后的古树无声的站立,像一个个巨大的人影。看不见,感觉得到,没由来的恐惧突然袭来。嚓、嚓,草叶间有细碎的声响。猛然一个激灵,屏住呼吸,两指轻轻收紧。嚓、嚓,声音像草丛深处钻去。人却没有放松耳力,侧耳细听。嚓声忽停,呼,有物破空之声。陆小凤猛然睁开双眼,人影箭一般消失。
风止,声息,陆小凤倚树而立。右手二指间,夹着一条暗绿色的小蛇。
甩手丢开死蛇,人却没有离开。树下,跌坐着一个淡黄衣衫的姑娘,一个很美的姑娘。鸭蛋样的脸上,挂满了泪珠。一块淡粉色的头巾不知何时松散,头发便顽皮的掉落出来。姑娘的脸已被吓得发白,嘴唇轻轻颤动。见救得他的男子丢开死蛇,便抬起头好奇的望向来人。陆小凤的头发被风吹得有点散乱,白色的发绳挂在鬓梢。月光下,大眼睛里黑亮黑亮。见小姑娘望向他,陆小凤摇头笑笑,一笑之下,便现出两小酒窝。两条小胡子一动一动,小姑娘一时看得发呆。陆小凤伸出手,“快起来吧。”黄衣姑娘破涕为笑,便伸出手去。
拉起黄衣姑娘,陆小凤的手便即松开。忽然间,脑中如电光火石般的一闪。冰冷、僵硬还有什么?滑腻,对,就是滑腻。查看了戒尸身时,他曾无意碰过尸体的手。那是一双不该属于出家人的手。花满楼的手偏瘦,微凉,光滑而干燥。这是一种很正常的感觉。可那个了戒,直到刚刚拉过这个小姑娘的手,陆小凤方才觉出到底是哪里不对。那是脂粉,女儿家惯用的脂粉,难怪自已觉得有些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