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艳谭之 枕竹》瑞者

12、第 12 章

　　“陶大哥！”

　　一觉醒来，突然发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就坐在床边看着他，张子楚这一喜非同小可，几乎就要张开双臂抱过去，猛然想起陶然为了那意外的一亲而避了他几日，才勉强控制住扑过去的欲望。

　　“你醒了，起来，我有话对你说。”陶然淡声道。

　　察觉陶然的脸色并不好，张子楚心下有些忐忑，赶紧下床披上衣物，系好衣带，头一抬便见陶然已经背身站在窗边，桌上，是他当日入山所带的书篓，书籍笔墨衣服都整齐地放置在里面。

　　“陶、陶大哥，你这是？”张子楚吃了一惊，心里越发地不安了。

　　陶然半转过身来，望了张子楚一眼，面上的神色较先前已经好了许多，恢复了往日的一片淡然，道：“子楚，我常听你言平生志，莫如平步登青云，你在山里这些日子，只顾嬉闹，这些书籍也未看过几本，过于懈怠了，这般下去何日才能遂你凌云志，再过三月便是乡试，你回书院潜心研读或能考中，东西我已都帮你整理好，你今日便下山去罢。”

　　张子楚呆立半晌，走到陶然身边，轻轻拉了拉陶然的衣角，低声道：“陶大哥，我舍不得你。”

　　陶然轻轻一笑，对张子楚语中明显的情谊不理，只是道：“我是世外之人，素来不理会世俗之中的功名，于学业上帮不了你什么，倒是山下书院里那几个书生，都是饱读之人，你回去与他们互相切磋，必有长进，遂志之时指日可待。”

　　“陶大哥，我……我……你待我想想。”张子楚这一月来也是享福享过了头，整日里被陶然照顾得极好，还真忘了读书，这时被陶然一说，竟如醍醐灌顶，一时间犹豫不决。离开，他是真的舍不得陶然和这片竹林，不离开，整天对着陶然，他也无什么心思读书，确是荒废了学业，眼看乡试在即，若是不能通过，岂不就要再等三年。

　　陶然看他犹豫不快，心中一时感伤，突然想起当年雷劫之夜，章香儿的男人突然发现妻子是妖精后仍旧深情一片，宁可同死也不离去，那番深情与此时的张子楚比起来，竟是天上地下之别。罢了，他本就是要张子楚离去永不再来，又何必心中再生奢望。

　　张子楚在屋子里转了几圈，仍是拿不定主意，时不时地瞅陶然一眼，瞅得陶然心生微澜，暗忖着这书生到底还是有几分眷念着自己，他原想拉下脸来赶人，此时却怎么也做不出那样子，思来想去，只得道：“好男儿立身处世，最耻碌碌无为，你心中有凌云之志，我亦喜之，若耽于深山之中，你即便不后悔，我也为你可惜，定然自责不已。”

　　陶然只顾着让张子楚走，竟也未发觉他这几句话听入张子楚的耳中，反倒有如妻子规劝丈夫奋发上进的意思，把个原本犹豫不决的张子楚喜得差点就雀呼出声，心中那想法也随之而变，只想到陶然表面看来不愿搭理他，其实对他一片关心，他定要好好念书，不辜负陶然对他的期望。

　　这般一想，张子楚望向陶然的目光更是灼热，眼见陶然立于窗边，长身亭立，晨晖映于面上，笼上一层光辉，比之山路初见的那一回更俱仙姿，如此绝世人品，又岂是他一个平凡书生匹配得上，自惭形愧地低垂了头，张子楚终于拿定了主意。

　　“陶大哥，我依你，下山便是，可是有一件事，你须应了我。”

　　“你说罢。”陶然心中一痛，莫说一件，便是十件八件他也会依了。此后，他又只能独自一人在这山中与小狐狸为伴了。

　　“你要时时下山来看我，五日一回……不不不，三日一回……还是日日都来的好。”张子楚说着，也觉这要求太荒谬，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陶然一愣，差点笑了，摇摇头暗想果然是有些呆，他若能日日去看张子楚，又何须让张子楚下山。

　　张子楚见陶然摇头，急了，道：“那、那就三日，不，五日来一回好了，陶大哥，你若不来，我就自己上山来看你。”从三月后的乡试，到来年秋试，将近一年的时间，若让他不见陶然，他定会害那相思病。

　　“不成。”陶然眼见越说越纠缠不清，把书篓往张子楚手里一塞，背着身勉力装出冰声冷语道，“我乃修道之人，不宜与凡人过多交往，你身负祖荫，当有一世功名，去罢，若不能红袍加身，衣锦而还，便不准再入竹林半步。”

　　“陶……”

　　张子楚正要再说什么，忽见陶然手一挥，眼前一花，却发现竹林茅屋陶然皆已不见，他竟身在凤凤山下，前方不远就是四时书院。

　　“这……这……”

　　张子楚掐了自己一把，疼，不是梦，可是……回头一望，身后山雾迷茫，竟连入山的路也不见了。正在失神间，身后传来阵阵呼唤。

　　“子楚……子楚……”

　　转过头来，张子楚意外地看着乔潇柏、朱阙痕、花栾轩、莫瑞挥着手向他跑来，四人将他团团围住，欣喜地你一句我一句道：

　　“子楚，你这呆子，竹子有什么好看的，一去月余，也不说早点回来。”

　　“果然没事，好，好……”

　　“咦？好个子楚，怎么在山里待了月余，不瘦反而胖了一圈，你吃什么了？”

　　“呵呵，怎么一个人啊，没带个竹子老婆回来？”

　　张子楚被几个好友这么一闹，倒也顾不上想其他了，忙道：“怪了，你们怎知我下山了？”

　　朱阙痕笑道：“自是有人通知我们，刚才我们四个正在书院对诗，突然有个陶道士来说你下山了，让我们来接你。”

　　“陶道士？”

　　“就是你被狐狸咬了的那次送你下山的人呀，好在你跟我们提起过他，不然我们还真不敢信陌生人的话，他说他比你先下山一步，你随后就到。”

　　“原来是陶大哥……他还说什么了吗？”

　　张子楚想起陶然挽的道士髻，显然朋友们误把陶大哥当道士了，啊，不对，陶大哥说自己是修道的人，他本来就是道士，这一眨眼就下了山，想来便是陶大哥的神通。

　　“他让你好好念书啦，子楚，这道士对你还真是关心。”这回却是莫瑞抢着回答。

　　“对了，他让我把这个给你，说是相识一场，权作留念，他云游天下去了，让你不必再到山中找他。”朱阙痕从袖口里拿出一片竹叶交给张子楚。

　　“云－游－天－下？”呆呆地接过竹叶，闻着熟悉的清味，张子楚像是突然明白过来，原来陶大哥是不要他了，什么劝他博取功名，只是借口，想到这里他心头一酸，一时间什么都忘了，猛地回头往凤凤山冲了过去。

　　“陶大哥……陶大哥……我不走了……不走了……你不要离开……不要……离开……”

　　嘶声裂肺的呼唤回荡在凤凤山脚下，迷蒙的山雾仿佛被震动了，如同浮云一般飘荡起来，却仍旧死死守住了入山的路，任张子楚左冲右撞也无法入山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