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风达到不了的彼岸·上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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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最初的誓言是不是还被遵守着。
太久的时间过去，一切都已经消散了，可是我和他依然拥有彼此相伴。可是渐渐的，我已经感觉不出那些爱恨的痕迹了，就如同对于春夏秋冬也没有了明显的感知。
他活得比我更长久，对于这些，是不是会比我还要淡薄呢？
也许，早就厌倦了吧。从一开始，我们便不是满怀着爱意而相处在一起的人。
这样的想法日复一日地加深，却被我隐藏在心底不愿说出来。
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
仍是春和景明的日子，日光温暖地洒下，庭院里偶有不惧人的小鸟落下觅食，给这片深幽而古老的土地带来些许新生的活力。
这里是风间家的祖宅，每一任的家主都必须住在这里以示血统的高贵代代相传。然而，这一代的风间千景却并不是一个那样循规蹈矩的人，一百年前由于某种因素，使得刚刚就任家主的他外出长达十年之久后，才携夫人铃木家的嫡小姐返回。
那一次人界的动荡之大，甚至影响到了一向不理世事的鬼族们。原本古老而陈旧的贵族圈被重新洗牌，新贵风间家意外地与传统的清贵铃木家结为姻亲，并在那次动乱中异军突起，不仅得到了京都鬼族的大力支持，更是联合取代了原有的三大家族，成为新的贵族领导。
在鬼族的历史上，这同样也是浓墨重彩的一笔，称为“风铃之变”，又因为发生在冬雪覆盖的十二月，也称“凛冬之变”。
不过这样的事，已经在很远的未来了。
虽然鬼族内部都传说着是我吸引了年轻的王者，令他神魂颠倒，从而促使了铃木家与风间家的联合，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即使已经过去了一百年，可是那十年却像是镌刻在了我的每一滴血液里的毒素一样，让我辗转反侧，却又无法割舍。
没有人知道，我和千景最初并不是因为所谓的爱情而选择了在一起。对于我自己而言，自从我明白了自己绝不会是普通的人类之后，我就几乎不对自己脆弱的恋情抱有期待。
记忆里那个深栗发色的俊秀男子，最后竟然不是死在他所信仰和捍卫的战争里，而是在疾病的侵袭下最终倒在了病床之上。不过我也庆幸着，这样的他也将永远活在屹立不倒的战斗姿态中，永远也不会见到理想破灭的那一瞬。
严重的肺痨甚至不能让他完整地说完一句话，连风流缠绕的眼角都带上了苍白和疲惫。他的手已是瘦骨嶙峋，抱着我的时候，我甚至会被他瘦削的肩膀硌疼。我不再如同顽童般地向往着外面，而是尽可能多地陪着他，同他说话，喂他喝药，看他沉睡。
那些药真苦啊，我只是闻一闻都觉得苦涩难忍，可是他只是笑着摸我的脸颊，然后依然笑着喝下它们，就好像喝下了自己的命。
“乖，一点都不苦，”他拿起药碗一饮而尽，从袖口露出的手腕竟比骨瓷白的碗还要苍白几分，几乎可以看见青紫的纤细血管，“小千代要是多笑笑的话，再多的药我也可以都喝下去哦。”
他弯着眼角在笑，我也微笑着，但我们都知道，这样的时光每一步都是在向绝境迈近。
我总觉得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不让他喝山南先生研制出来的药，我知道，也害怕那鲜红如同血液一般的药水将他变得面目全非。可是，我既不让他饮鸩止渴，也无力救他……
他碧绿的眼睛里依然有我熟悉的戏谑，和对世间一切事物的漠然，那里面，我甚至可以看到他对自己性命的无视。可是每当他清醒着的时候，我看见他望向庭院围墙上方的天空，那纯粹的碧色中仍有兽性的血色存在。
我所深爱着的他啊，仍然渴望着战斗，渴望着捍卫信仰。可是我呢？我又拿什么去救他，救新选组呢？
新选组的溃败仍旧无法阻挡，每一个人都可以听得见武士的铁骨被历史车轮碾过所发出的，令人心酸的粉碎声。
大家在这一点上都保持了缄口不提的默契，可是他总是能从屯所一次一次的变动中知道，这是在撤退。暖色残阳里，他的眼中一丝温度也无。
土方岁三负伤，藤堂平助负伤，斋藤一负伤，原田左之助负伤……然后，他们短暂地休养一时之后，再一次回到战场。
又一个春天到来的时候，我亲手将名为变若水的药水交给他，眼见着他变成与我容貌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另一种姿态。喝下药水的那一刻，他面容痛苦地扭曲，可也含着隐隐的解脱。肺痨终于不再是限制他的枷锁了，他是冰霜刀剑，就该活在杀戮和战斗中。
发白如雪，眸色如血，行动在黑夜之中，宛如厉鬼一般有雷霆万钧之势。
山南先生说，这是罗刹。
我心痛如绞，面上却微笑如常。
是我杀了你，是我不忍见你日日寡欢，不愿你利刃蒙尘，亲手赠你毒药。
所以，请尽管恨我。
我上不了战场，所以那之后我始终待在屯所很少外出，也很少见到他。但是每一次短暂的会面，我都可以看见他的眼睛里的寂寞和自我厌弃在逐渐减少。
也许，这样隐约欣悦着的他，才正是我愿意予他所求的原因。
庆应四年【注一】，近藤局长被敌方擒获后斩首，新选组高层震动，人心涣散。
再然后，当初夏的蝉鸣开始响起时，我见到了满身是血的他。斩杀了百人之后，他严重地咳血，然后陷入深度昏厥，被送回临时屯所医治。
这一次，再没有什么能将他留住。
他变得时而清醒，时而昏睡，但即便梦中，有时也会咳出大滩的暗血。他的眉头从不曾舒展，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近藤局长的死让他身上至此，可我没有办法，唯有日日夜夜伴着他，珍惜最后的时间。
我有隐隐的预感，我们剩下的日子不多了。
那是七月初的日子。阳光正好植物繁盛，空气中还有独属于夏天的温热的味道。
他少见地清醒过来，神色间的痛苦退去，竟然靠坐在了门边，望着庭院，隐有一丝惬意。
“千代，”他唤我的名字，语气亲昵，仿佛还是初见时爱调笑的翩翩少年郎，“夏天来了呢。”
我刚把喝完药的碗收拾好，摆在纸门的一边，听见他怀念的话，忍不住微笑起来，“是呀，夏天来了。是不是觉得要赶紧好起来，才不辜负这样的好时光呢？”
他回头瞥我一眼，似乎对我的话不置一词，仍是自顾自说道，“离遇见小千代，已经过了五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我闻言恍然。
原来，已经五年了，可为什么我觉得我这一生的波澜壮阔都已经耗尽于此了呢。
他没听见我的回应，也并不在意，只是微笑着朝我伸出手，让我坐到他身边去。日光从他的发丝中穿过，映得他眉目俊秀，眸色深沉，而侧脸的皮肤……则苍白得几乎透明。
幸好，他的精神罕见地足，只是总让我觉得有些……不自然。可这一丝疑虑，远抵不过他的安好给我的欢欣。
我忍不住握住他的手，感受他微薄的体温。
好久没有和他这样并肩而坐，只是单纯地望着阳光发呆了。这样的感觉熟悉得教我想要流泪，我这样苦苦追寻着的，吃尽苦头也不愿放弃的，不正是这样的日子吗。
他早已不如原来那样强壮有力，我不忍拒绝他，也不太敢真的靠在他身上，于是只好偷偷将身体的力道卸在腰上，却被他察觉，瞪了我一眼，手腕被用力地扯住，整个人失去平衡地偎依进他的怀里。
他的伤还没有全好啊……我挣扎着要起身。
“小千代可真让我伤心，以为我生了病就抱不动你了吗？”他看似委屈地横我一眼，手里的力道却丝毫不放松。
我嘴里应答：“没有，哪敢小看你，只是这样的姿势不舒服啊，快让我起来吧。好不好？”
我的语气里有哄孩子一眼的温和敷衍，可是他却有了一瞬的闪神，深碧眼眸中闪过一丝伤痛，很快地消失不见，只是低头同我认真地说，“不会的，你以前不正是最喜欢这样躺在我怀里吗？不用担心我，我还可以抱得起你，至少是现在……以后谁抱你，我可是管不着了啊。”
我很少见他如此认真郑重的神情，却被他话中的惊痛所震慑，勉强笑了起来：“乱说什么，这么快就想把我扔出去了吗？”
他偏偏头，带着一丝孩子般的无辜说道：“没有啊，我可是想要一生一世地陪着千代的。所以说，千代就安心地待在我的怀中吧，哪里也不准去哦。”
我向来便知他是敏感至极的人，这样似是而非的话听到得不少，可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让我心惊，却也无他法，只好顺着他的意思躺下。
他满意地低头，亲亲我的嘴角，一脸得色：“真听话，乖孩子才有糖吃。”
我不满地想要反驳他，不要再当我年幼，可是他却早预料到我要说什么一样，眯着眼笑得像一只狡猾的碧眼狐狸：“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顶嘴。不过，无论看多少次，小千代假装生气的样子都是那么吸引我呢。”
我原本口中的话在也说不出来，他却更加自顾自地说下去，“不对，不是假装生气的样子，而是每一个样子。只要是关于小千代的，我都喜欢。”
他直白的话语让我感到了羞怯，忍不住微微侧了脸颊，躲进他的怀抱中。
但他仍然不愿放过我去，只是突兀地说起了另外的事。
“小千代，你知道吗，我失去了我的老师呢。”他的语气依旧轻快，我却心间一阵疼痛。近藤局长的死，果然那么深地摧毁了他，所以他才那么快地又病了……
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我的长发，眼神也不知落在哪里，“可是我并不是很替近藤先生惋惜，他为了我们赖以生存的信仰而死，像真正的武士那样离开，比起我来说，要好得太多了。”
他话语中的寂寞和自我厌弃又出现了，我却来不及安慰他，便听得他继续说道，“以后的日子，我大概是无法拔刀了。既然加贺清光【注二】再也斩杀不了我的敌人，便替我保护你，斩杀你的敌人吧。”
我愣住。他的意思，难道是叫我成为加贺清光的新主人吗，那可是绝世的名剑啊，就凭我，怎么可以……
“还记得我教给你的剑术吗？从今往后，你可是我的弟子，天然理心流的门人，千万不要给我丢脸哦。”他低头看我，语气就像是玩笑一样轻松，可是话中的分量却教我无法承受。
我说不出话，只能看着他又歪着头想了一下，笑眯眯地补充道，“对了对了，小千代以后的剑术指导都交给土方先生了，虽说也并不是那么强大的人，不过偶尔也算得上是可靠。”
他嘴里似乎说着贬低土方先生的话，可是眉眼间全都是满满的信任。
“还有阿一，小千代记得要多让他说话，不然就太无趣了，啊，还有平助这个吵闹鬼……”
他很少这样絮絮叨叨，我枕在他的腿上，鼻翼间有他身上传来的药香，温热的体温和真实可触的身体触感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
紧张的神经一旦放松下来，疲惫和困意就潮水般涌来。
我眨了眨眼，刚想把睡意压下去，眼前的视线就被人阻挡了。
是他的手。
我伸手抓住他，含糊地念叨：“知道了，你病还没好，不要说这么多话啊……都不睡一下吗？”
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也可以听出他语气里的小小抱怨，带着充满元气的欢快，“都睡了好久，现在只要看着小千代睡就好了。乖，快睡快睡。”
他的声音不像是会有事的样子，我忍不住有些乐观地想，也许明天的他会好起来呢。
打了个哈欠，睡意更重，我仍是不放心地叮嘱道：“我就睡一小会，记得叫我……你还有药要吃。不盯着你……我不放心啊……”
“是，是，老实睡吧，我……永远都陪着你啊……”
意识变得模糊，我带着对未来的微小期待，在我爱的人怀中沉沉睡去。脸侧是他温热的胸膛，里面传来让我留恋的沉稳心跳。
微暖的日光照射在身上，仿佛有神明在慈爱地告诉我，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
风吹过密密的树叶，发出浪潮一般的声音，有人似乎在我耳边温柔地耳语，像是耗尽一生所有眷恋的爱语。只是脸颊上有温热的液体滴落，有些粘稠……
一滴，两滴……
总司……是你吗……
你是不是流泪了？可是为什么呢？你不是……就快要好起来了吗……？
【注一：文中各历史事件一律以西历为准。】
【注二：加贺清光为冲田总司的佩刀，锋刃及长。】
【另注：内容提要“身不动，能否褪却黑暗，花与水。”为冲田总司离世绝句。】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风达到不了的彼岸·上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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