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世录reborn》葱白君

8、第 8 章

　　无限城城东教堂。
　　西比尔从年初成为正式修女开始就住在这里。她每日抄写文献，整理典籍，倒也乐在其中。虽然现在教堂已经更接近于一种军事设施，西比尔却对此毫不关心。她对魔法从来都不感兴趣，打打杀杀的的事情交给米凯尔去做就好。她望着教堂五颜六色的彩绘玻璃想，米凯尔和九曜已经很久都没有来看过她了。
　　最近她特别想见见他们。几天前她无意中听到本堂神父和几个从没见过的大主教之间的谈话。她本不想偷听，但是“圣战即将开始”这句话却牢牢地抓紧了她的心。女孩子都对即将发生的事有一种敏锐的预感，即使西比尔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个词，她也感觉到非同寻常。本堂神父之后从未向她提起过这件事，她也不敢多问，只想等米凯尔和九曜来了以后问问他们。他们都是得到先知授权能够直接面见先知的极少数之一，一定知道圣战指的是什么。
　　她又低下头读了几句诗，是她最喜欢的泰戈尔。正当她沉醉在诗中平静和美好的景象中时，他听到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一扭头，果然是米凯尔。她笑着跟他挥手，又再次望向门口。九曜还是那么拖拖拉拉的。但是许久都没有看到九曜的身影，她向米凯尔投去疑问的目光。
　　“九曜最近有些忙，可能不能经常来看你了。”米凯尔念起早已背好的台词。
　　“他能有什么事啊？”西比尔不解地问。印象中每次看到九曜他不是在很悠闲地看书，就是在睡觉。教会的长老们早就放弃让他修习魔法了，他的魔力比西比尔还要弱得多，长老们每次谈到这件事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
　　米凯尔对她的问题也早有准备。“作为未来的先知有很多东西要学啊。历史之类的。”
　　“是吗？”西比尔偏着头，将信将疑。一缕棕色的卷发从修女的头巾下掉了出来，让她看上去像洋娃娃般可爱。“他看了这么多书，对于历史也应该很了解了吧。”
　　“长老们可没这么好对付。”米凯尔笑着说，“九曜现在可能正焦头烂额吧。”
　　西比尔心事重重，却又犹豫着要不要问米凯尔关于大扫除的事。那些大主教特意来这个偏远的教堂找本堂神父谈论的事一定十分重要，是不是不该过问呢？
　　炫丽的天光透过彩绘玻璃上洒在他们身上，米凯尔抬起头仰视着玻璃上那些穿着雪白衣裙的天使们。
　　如果真有天使的话，一定就像西比尔这样纯净得一尘不染吧。
　　他在西比尔的身边坐下，翻开离他手边最近的那本书，漫无目的地浏览起来。以前他从来都不看除了魔法书以外的书，几乎所有对于灭世日以前的世界的了解都是从九曜口中得到的。三人经常就这样和书本一起在花园里度过整整一个下午。
　　你到底是有多恨教会。你到底是有多恨我。你是在惩罚我造下了太多的杀孽，还是惩罚我对你的渴望？我纵然不配拥有你的美丽，但是你又为何对我如此不屑一顾？
　　“米凯尔！”西比尔纤细的手摇晃着他的肩膀，又惊又怕。“你的表情好可怕。”
　　他从自己的世界里回过神来，歉意地对她微笑道：“这几天有些累。”
　　“是九曜逼你陪他熬夜看书吗？”西比尔信以为真。
　　“是啊，那些秦皇汉武的东西我都不懂，他还硬要念给我听。”米凯尔觉得自己越来越会撒谎了。他站起身来，“我回去睡一觉，一会儿还要应付未来的先知大人。”说罢，没等西比尔挽留就走向教堂的大门。
　　“等一下！”西比尔失声叫道。米凯尔吃惊地回头。
　　她鼓起勇气问道：“什么是圣战？”
　　米凯尔没有回答。强光从他身后敞开的大门里射进来，他的脸完全背着光，看不清表情。
　　“什么是圣战？”西比尔感觉到，她的预感是对的。
　　“和你想的一样。”
　　“不要怕，神会引领我们走上正确的道路。”米凯尔柔声道。
　　“我先走了，下次来的时候帮你给院子里的花草施点生长魔法，他们会长得像圣所里一样漂亮的。”他走出教堂。
　　西比尔双膝一软，瘫坐在长椅上。
　　毁灭，净化，让人类重回伊甸园。世界回到创世之初的状态，再也没有战争。神父和修女们都说，只有受到主的感召的人才能明白主是如此深深地爱着这个世界，爱着人类，甚至爱着憎恨着一切的恶魔。但是此刻西比尔却感到刺骨的寒冷。
　　她早已决定将我的一生献给主，但她却还是怕一切都被毁灭。
　　是我的修行还不够吧。她想。

　　反抗军总部，改造人实验室。
　　陈雪从办公桌上拿起一个文件夹，将里面的东西摊在屋子中央的大桌上。这是平日里她和别的生化部技术人员一起讨论改造方案的房间，此时只有她和强哥两个人。陈雪是个温婉的中年女子，是生命科学方面的专家，九曜受伤后的手术就由她主持。
　　强哥一言不发地扫视着铺了满桌的照片。
　　“说实话，这个手术做到后面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完全没见过这样的情况。所以只拍了几张照片就草草缝合了。”陈雪双臂撑在桌上，似乎很累。
　　强哥点头。从照片上他也能看出九曜的身体构造已经超出了人类科学所及的范围。有一张照片里他左胸上的皮肤被完全拉开，肌肉也一层层被小心地打开，用止血钳固定在一旁。一个小小的铁盒被包裹在层层血肉之中，依稀可见上面有人工雕刻的纹路。在另一张特写里可以看到盒子上并排雕刻着的是象征着反抗军的火焰莲花标记和一个由四个菱形组成的十字架纹章。整个铁盒通体是钢铁的金属色，但是却莫名地散发着暖暖的金色光晕。铁盒仿佛是完全自然生长在肉里一样，还有许多细细的金属丝和血管从金属表面生长出来，延伸到四周的血肉里。
　　这便是九曜的心脏了。
　　“把肌肉剥离到这个程度已经是极限了。再打开得多一点就怕组织无法再生。”陈雪指着一张对血管和金属盒连接处的特写说，“就算说整个人都是从这个铁盒上长出来的也不为过。那两个人到底对阿丽做了什么啊。”
　　强哥支着下巴，凝视着眼前的照片。照片中的九曜像一个坏掉了的人偶，双目紧闭，胸膛被打开露出铁盒。“不管他们做了什么，阿丽很幸运。之前的八个孩子都变成了那样的怪物，唯独他的儿子平平安安长得这么大。我现在都还记得三号的母亲在接受观察的时候被肚子里还未完全成型的婴儿咬得肠穿肚烂。那个场面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陈雪叹了一口气。当时她也在场。她清楚地记得每一例失败的实验体。的确，和那些不幸的母亲比，阿丽已经幸运得太多了。
　　灭世的那一年，她刚拿到生命科学专业的硕士学位。当反抗军刚形成组织的时候，她便毫不犹豫地加入了。2016年12月，第一次合作实验开始。每一次合作实验都在无限城西面的原香港大学实验室进行，由先知和指挥官亲自上阵，之后接受实验的孕妇都会在那里接受观察。她仅仅在那时有过几次机会与先知和指挥官当面接触。第九次实验成功之后，教会的人破坏盟约强行将阿丽母子从观察室带走，同时正式向全人类宣战。从此她便再也没有见过先知，而近几年，指挥官也越来越少露面了。
　　另一张照片也引起了强哥的注意。是九曜苍白的手背上一个六芒星图案的淡紫色印记特写。他清楚的记得九曜上次来的时候手背上光洁如玉，空无一物。“这是什么？”他指着印记问陈雪。
　　“刚才我用通讯仪跟子渊联络了一下，跟他描述了这个标记。子渊说应该是教会给予被撒旦诱惑了的圣徒的记号，说明他已经不属于教会了。”
　　桌上的通讯仪突然响了起来，陈雪按下通话键。
　　生化部的江少祁的声音混杂着轻微的电子音传了出来：“雪姐，九号醒了。”

　　反抗军总部，观察室。
　　九曜躺在铁床上，银色的长发泻在枕上映着明亮的灯光几乎要把人晃晕。他依然很虚弱，但是为了防止他再次逃脱，他的双手被拷在了身体两侧的床沿上。他只能侧着头看完那段两名战士被藤蔓绞杀的影像，扭曲得脖子都快断了。在那个瘦高的背影出现的时候，他一眼就认出那是米凯尔，脸上有些发烧。强哥又给他看了几张五十四号军火库废墟和被烧焦的通风口的照片，他心中马上就有数了。“这是朱雀。”他肯定地说。
　　围在他床边的一大群人都鸦雀无声。他们之中只有子渊对魔法有所了解，其他人几乎对此一无所知。
　　子渊推了推眼镜。“朱雀很小吗？能钻过这么细的栅栏？”
　　九曜费力地摇了摇头，“很大，但是由于是灵体，实质介于空气和水之间，基本上可以说无孔不入。灵体和召唤兽不同，他们都是圣兽，拥有智慧，有些还会说话。”
　　众人面面相觑。所有人此刻都想着同一句话：那不是防不胜防？
　　九曜明白他们的担心，笑道：“召唤灵体是先知的专利，不是谁都能召的。而且灵体召唤是三大禁忌魔法之一，施术者必须付出一些代价才能跟圣兽达成交易从而驾驭他们，会造成很大的伤害。”他又回想起之前见到米凯尔时他神色如常，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想。
　　“刚才米凯尔掺进自己的血的那个小瓶子里一定不仅仅是圣水，还有先知的血。”话一出口他才发现自己不自觉地说出了米凯尔这个名字，玫瑰色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但是话一出口，覆水难收。他很快便恢复了镇定。
　　子渊注意到了他的反常，但他只是笑道：“米凯尔，是你上次说起过的那个朋友吗？看来的确是能够保护你的人啊。”
　　一想起米凯尔九曜就不能自已的难过。米凯尔喜欢看着别人慢慢死在他面前，很久以前他就曾跟九曜眉飞色舞地讲过，“如果用生长术让藤蔓飞速生长，把人一点一点地勒死，一定很有趣吧。”当时九曜根本无法想象这样可怕的场景，但如今真的看到了，他却不感到害怕了。
　　天真的米凯尔，勇敢的米凯尔，残暴的米凯尔。如今他的一切都变得无比令人怀念，即使是可怕的，可憎的，可恶的，九曜也无法不想念他。手背上的淡紫色印记仿佛又在隐隐作痛，他下意识地紧咬嘴唇，攥紧了拳。
　　没有几个人看懂了九曜内心的挣扎，但是流云明白了。有那么一瞬间，幽黑的眸子里犀利的锋芒黯淡了下去，转瞬即逝的悲伤划过之后又坚硬了起来。他的内心早已穿上了层层盔甲，刀枪不入。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你知道有什么办法能阻止灵体进到这里的吗？”子渊盯着九曜的眼睛，缓缓道。
　　娜娜诧异地看着他。九曜现在立场不明，如果他站在教会的那一边，这么问不是等于与虎谋皮？
　　九曜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说：“如果把非常要紧的地方严格地密封起来，就算是灵体也是进不去的。”
　　明叔的眼睛亮了起来。“如果是完全密封的激光的屏障呢？”
　　“我不是很清楚那是什么，不过只要不留缝隙，灵体就进不去。”九曜肯定地说。
　　明叔喜出望外。
　　一直沉默着的强哥突然开口了。“说到激光，你是怎么避过那些监视器和激光警戒线的？”
　　九曜还是不太明白他们口中的警戒线是什么，他说他自己也觉得一直到跑出总部警报一直都没响很不可思议。“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大家都有些失望。九曜沉默了一会儿，看向子渊。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发生这样的事，我很抱歉。先知知道我见不得米……他杀人，所以让他来带我回去。”他闭上眼睛，不停地说，“抱歉，对于那些死去的人，我很抱歉。”

　　“你觉得他说的是实话吗？”走出娜娜的住所很远后，子渊问娜娜。
　　“实话。”娜娜毫不犹豫地说，“只是我还是不明白，如果只是要制造混乱，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引爆五十四号。至少有三个以上的改造人军火库都离入口更近。”
　　子渊沉思了一会儿，道：“我觉得第一是因为五十四号与通风口的距离最近，第二是因为那里人最多。”
　　改造人还是婴儿阶段的时候最需要观察。他们的身体和人造器官的融合程度每天都在变化，所以大部分生化部实验员的主要任务就是每天观察和记录下婴儿阶段的改造人的成长状况。所以，爆炸发生时五十四号军火库是总部里人口最密集的地方之一。如果灵体能拥有智力的话，那么只要命令他找到人最多的地方制造爆炸，应该是轻而易举的。
　　“先知为了这个臭小子竟然用了禁忌的魔法，可见教会还是很看重他的吧。”娜娜说，“只是真可惜，这么个小帅哥竟然喜欢男人。阿丽如果知道的话不知会——”她没有再说下去。
　　阿丽是九曜的妈妈。她问自己，阿丽知道的话会怎样？
　　会惊讶吗？会难过？还是会开心？
　　子渊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迟疑。“我觉得以阿丽的性格，应该会笑着说‘我的儿子终于长大了’吧。”
　　是啊，终于长大了。十六年前她把那个圆睁着漂亮的玫瑰色眼睛好奇地望着她的婴儿捧在手心里的时候，几乎感觉不到他的重量。如今他已经长得比她还高了。
　　她几乎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