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故意的》云镜

2、下篇

　　陆瑾年心里像是压了一块石头。一个多月过去了，他还是觉得不舒服。想到自己故意亲吻一个少年在网络上掀起的滔天巨浪给那少年带去的性向质疑、谩骂、嘲笑，想到李由愤怒又倔强，强忍着没有回击过他的任何一位女粉丝，至始至终都是独自默默忍受，然后还试图纠正他的三观，陆瑾年就越想当面跟李由道歉。
　　可跑去李由的学校会引起多大的混乱陆瑾年也知道。
　　他只能私下联系李由。
　　后来他想到了一个办法。
　　助理拿了红包，锲而不舍地用小号私信李由的好友千指大人，贿赂失败之后挖到陈惊、贝贝和塔塔的微博账号，表明身份和来意，用诚恳的态度和最新的手办打动了她们三个，不仅拿到了李由的手机号码、□□和微信，还联合她们几个人把李由骗到了一家隐蔽的高档餐厅。
　　陆瑾年在那里等着他们。
　　贝贝塔塔、陈惊还有樱仔、千指大人轮流跟陆瑾年合影完毕，一起开溜，把李由单独留下跟陆瑾年共用晚餐。
　　感到被欺骗的李由很是恼火，好在没有发飙。
　　坐下来吃饭的时候李由认真打量了一下陆瑾年，十分肯定地说自己不记得小时候见过他。
　　“不记得就不记得吧，也没什么要紧。”陆瑾年没有详细说当年的小胖墩跑错家门的囧事儿，而是为电影节开幕式当天一连串的错误之举认真道了歉。
　　“后来我有关注二次元的东西，明白之前是我心存偏见。我也了解了下民乐，没有关注咱们国家自己的艺术瑰宝还嘲笑它，是我的错。前几天我赞助了一个民间传统乐器制作人，他手艺很好，回头介绍你们认识。他的许多乐器免费提供给爱好民乐的孩子学习。”
　　李由终于高兴起来，跟他聊了好些关于民乐的话题，还说到了学校对西洋乐的偏心。
　　“我想目前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民乐的表演舞台太少了，很多学了民乐的缺少机会上台演奏，恶性循环学生越来越少，学校自然没办法重视起来。对了，我认识的一个音乐家要举行公开性的免费演出，他叫我帮忙宣传一下，不如你们还有你们学民乐的同学来参加？”
　　“真的吗？我们可以吗？我们还是学生，跟音乐家一起表演会不会……”
　　“怎么，没信心？”
　　“当然有！”
　　陆瑾年看着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一时愣住了。
　　若是少年时的自己有这样的自信，这样的朝气蓬勃，又怎会沦落到今日的地步？
　　吃过饭，陆瑾年要送李由回去，李由连连摆手，背着书包一蹦一跳地跑下餐厅楼梯——“叫你的粉丝们看见还了得啊！”
　　陆瑾年说：“以后她们不会再针对你，相反可能把你宠上天。”
　　李由更不乐意了：“那也不行。你长得太帅，陈惊连王文师哥都不喜欢了，天天搜集你的照片……”他说这话时，神情分明有几分落寞，可跟陆瑾年挥手再见时，笑容依旧灿烂。
　　十七岁，真是美好的年华。

　　接下来的日子，陆瑾年没再主动找过李由，他们像是偶尔联系一下的网友。李由热衷于在微信朋友圈发消息，陆瑾年就注册了个小号加他为好友，工作闲暇之余看看他都发些什么：鼓槌打断啦，饮水机烫火锅啦，长痘啦，跟陈惊去见制作乐器的老艺术家啦，帮千指大人她们网上抢手办买到假货被围殴啦，跟西洋乐的同学斗乐啦，在市演播大厅表演给学校带来很多新学生啦，高三课业繁重写试卷到半夜啦，高考啦……
　　不知不觉一年过去了。
　　李由在朋友圈po了一张毕业照，附带几句话，大意是跟音乐家合作的演奏会终于定档，诚邀亲友带着孩子来感受民乐和二次元融合的魅力。
　　陆瑾年放大照片，找到咧着嘴大笑的少年，露出淡淡一笑。
　　真好，中学毕业，成年，人生迈入一个新的阶段，以后的每天都会这么开心吧。
　　可惜他高兴不起来。
　　乔安好遇到了一个很好的人，正试着接受一段新的感情。媒体大肆渲染，把形单影只的陆影帝形容得无比凄惨，弄得陆瑾年也觉得心里不大好受。他知道自己是彻彻底底失去乔安好了。
　　他的微信小号发了条最新状态，因为没有什么好友，也就他自己看得懂：祝你们幸福。
　　拍完一场戏打开手机时，微信显示有了最新评论，也是小号的唯一一条评论，来自“油渣”——“陆哥，不要难过啦，你们都是很好的人，安好姐会幸福的，你也会的。要是心里还难过，你就到处走走去旅游啊，人家都说旅游最容易忘记以往的悲伤，因为看看日月山河常在，就会觉得人是那么渺小，所有的悲伤都是自寻烦恼，然后就都看开啦！”
　　不但如此，他还发了中国十佳旅游胜地、世界最美的十处风景、旅游必去的地方等图片。陆瑾年看着看着，心里头就暖了起来，好像一把小火苗噗地一下被点亮了。
　　演奏会举行的时候，陆瑾年乔装打扮混了进去，坐在一群小朋友当中。舞台上，李由跟几个同学一同敲响大堂鼓，他站在中间，个头不是最高，可气势最足，也最耀眼夺目。
　　“咚咚！咚！咚咚咚咚！”
　　陆瑾年忽然觉得这鼓声跟人的心跳声那么相似，有着振聋发聩、直上云霄的力量。
　　“那个大哥哥好帅啊！”旁边一个初中年级的小姑娘捧着脸发花痴。
　　“哼，昨天还说弹吉他很帅……”
　　“那是我以前见识太少！”
　　“……”陪同的男孩子翻了个白眼，彻底无语。
　　陆瑾年拿出手机，对准打鼓的李由，录了一小段视频，然后上传到微博，配了一句话——“愿我华夏，此声不绝。”
　　许久不曾发微博的陆瑾年这条消息彻底燃爆网络，掀起一波对中华民乐的称赞和支持。媒体圈狗腿地纷纷联系各个民乐社团、乐团还有相关人士弄了些公益活动，引出许多位老艺术家发声表达感激之情。
　　李由也因此受到了许多专业人士的赞誉，说他有前途。
　　表演结束后，李由在微信上给陆瑾年发消息，感谢他支持民乐的行为。
　　“我要成为最棒的鼓手！”
　　“那我要成为最棒的影帝，一起加油！”
　　“嘿嘿嘿陆哥你还记着我以前故意说你坏话的事儿啊！其实你演的那个电影后来我去看了，我觉得你不是最差的。”
　　“……臭小子就不能把我排第一吗？”
　　“你颜值上已经进无止境了，表演上还有进步的空间。”
　　陆瑾年看着咕噜噜冒泡的消息，哑然失笑。嗯，是个敢于说真话的big胆的小伙子，让人没办法不喜欢。
　　嗯……喜欢？
　　陆瑾年按着心口，没办法忽视那瞬间不规律的心跳。但是他强装这心跳是因为车子堵在十字路口时情绪焦躁引发的不良反应。

　　又一年过去了，大一升到大二的李由已经成为了别人口中的师哥，可以红着脸表白的那种。拜陆瑾年所赐，李由也算是网络上的红人，当然最重要的是那一段段令人热血沸腾的打鼓视频，还有他为了日常演出而不得不学会的造型打理。“六块腹肌大堂鼓正太”就是他最广为人知的外号。
　　师妹给李由表白被李由婉辞拒绝的视频传到了网上。陆瑾年看完，想起李由前不久发在朋友圈的状态。
　　陈惊在别的大学跟别的师哥谈恋爱了。李由跟贝贝塔塔她们一样，给陈惊和她男友的甜蜜自拍点了赞。
　　其实真的是前不久，几分钟前的事儿，比视频传到网上多了那么一会会儿。
　　师妹表白失败，李由转身离去的背影比师妹还要落寞。
　　陆瑾年想要心疼李由的师妹，可是他很清楚自己更心疼李由。
　　助理又在唠叨晚上的行程安排，捧着小本子叽哩哇啦地念。
　　陆瑾年忽然打断了他：“我有喜欢的人了。”
　　助理：“哈？”
　　陆瑾年：“我决定去追他，再也不要像以前那样优柔寡断浪费十几年——今晚的行程都取消，我要去跟他表白。”
　　助理：“哈？？”
　　陆瑾年：“等下我算算，那年十七岁，去年十八岁，今年……哦，已经过十九岁生日了。我要不要补个生日礼物给他？一套西服怎么样？酒红色西服配什么颜色的领带？176的身高穿什么号码？不对应该长高了一点点，那177的身高呢？”
　　助理：“……”

　　陆瑾年强迫助理动用一切关系，把当晚的夜景拍摄挪到了李由所在大学的操场，堂而皇之进驻李由的地盘，并且在拍摄之后要李由尽地主之谊，请自己喝酒。
　　“学校里不卖酒！卖也只偷偷卖掺了水的假酒！”
　　“假酒我也喝！”
　　李由把一提假酒偷渡回宿舍时，宿舍里只剩下陆瑾年一个人了。据陆瑾年说，他给李由的三个室友每人签了张海报包了个红包，他们就屁颠屁颠抱着海报去外面酒店开房斗地主去了。
　　“你要住这里？你怎么不去住酒店？”
　　“我太累了，走不动。”
　　陆瑾年摆出一副伤心脸，脸上只差没写“我感情挫败工作繁忙绯闻满天飞总被人污蔑我很疲惫”，李由对自己表现出的冷漠感到非常抱歉，坐在地板上就开始跟陆瑾年面对面喝假酒，还用自罚三杯向之前一再拒绝陆瑾年到他们宿舍歇一歇的行为致歉。
　　陆瑾年酒场里泡出来的量是李由不能比的。
　　满腹心事的小孩一瓶下去就放倒了，趴在陆瑾年膝盖上哽咽不止，说自己如何如何羡慕陆瑾年，也不知道从小吃了什么竟然长这么高。
　　“……呜呜呜她居然是因为我长得矮才一直没把我当男朋友！我哪里矮！超出中国成年男性平均身高了好吗！……呜呜呜居然说我像她弟弟！我比她还大三个月好吗！……呜呜呜居然说我们性别不合适！哪里不合适！……呜呜呜居然说我早就不喜欢她了喜欢的是别人！我怎么不知道！……”
　　发酒疯的李由蹦跶来蹦跶去，陆瑾年两只胳膊累得都要断了，好不容易把他情绪安抚下来，感觉他趴在自己肩膀上的姿势莫名熟悉。
　　啧，跟小时候一样，脑袋耷拉在自己肩膀上，一边哭一边滴口水，大约潜意识里觉得滴口水会被嘲笑，还偷偷用袖子抹掉。
　　陆瑾年面无表情，心里都要笑死了。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轻松过。
　　当然把李由放在他床上之后陆瑾年觉得更轻松了。不比当年，长了几十斤呢！真够重的！
　　陆瑾年捏了捏他粉嫩嫩肥嘟嘟的嘴唇，手感很好，半跪在床边，拨开他额前乱糟糟的头发，在那微启的唇上用力亲了一口。
　　这一次，我要让我爱的人知道，我爱他。
　　不管他爱谁。
　　反正他最后只能爱我。
　　演了这么多次霸道总裁，陆瑾年决定给这个经典人设钉上实锤。

　　可苦了李由的三个室友，一大早回宿舍换衣服准备去上课，一进门看到的是明明有四张床堂堂陆大影帝却跟李由小可爱睡同一张，因为床太窄两个人几乎摞起来，李由在内陆大影帝在外，陆大影帝露在被单外的小麦色精壮后背令人艳羡……呃，下面应该穿衣服了吧？毕竟地板上没有内裤啊啥的。
　　陆大影帝闻声回头，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又做了个吃饭的手势。
　　懂了，这是要请他们吃饭。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助攻的重大责任就落在他们头上了。
　　所以后来李由醒过来，暴跳如雷把陆瑾年赶出宿舍，是三个室友第一时间给陆瑾年送上了衬衫外套崭新的牙刷牙膏，保住了陆大影帝一如既往的霸道总裁形象。
　　再后来，“李由今天看上去还是很生气”“今天平静许多了”“已把你买的零食拿给他”“向他安利了最新的文艺型耽美电影”“批判了李由同学轻度轻视同性恋爱的思想”“已不经意间转告你拍戏受伤的消息”“匿名在微博上艾特李由求中奖就是你那条表达爱意的视频剪辑”“已经把你们俩相遇相知的感人肺腑的通稿修改完毕等待媒体出招”“号召了你的铁杆粉丝在第一时间内保护李由不受流言侵扰”……诸如此类的秘密消息不断传达，李由的三个室友早就锻炼出了超乎寻常的反应速度。
　　比如把李由带到一家饭店包厢然后集体出逃留下李由独自面对等在那儿的陆瑾年。
　　跟我那些2.5次元乐团的队友都是一路货色！真该介绍你们认识！
　　李由气呼呼地坐下来，不理会嘴角噙笑的陆瑾年。陆瑾年点完菜，都是李由爱吃的，点了饮料，也是李由爱喝的，又要了一份甜品，这个是他自己要吃的。
　　李由埋头苦吃大餐，陆瑾年独自默默吃甜品。
　　“咳……那个，你们当演员的不是都要保持身材吗？你敢吃甜品？”李由假装不经意地问道，一只手悄悄把几盘菜往陆瑾年那边转了转。
　　陆瑾年苦笑：“最近体重掉得太多了，为了新角色需要增肥。”
　　李由没再说话。
　　的确，陆瑾年瘦了一大圈。陆大影帝有了喜欢的人而且这个人是男性的小道消息漫天飞，各种谩骂指责都是他独自承担应对的。他以坚韧的心态和强悍的手段让世人明白，无论他喜欢的是谁都不允许旁人来侵扰伤害他爱的人。他要为这个人遮风避雨，要一步一步地铺平道路，让这个人堂堂正正走出来跟他并肩前行。
　　李由莫名心酸：“谁让你自讨苦吃。”
　　陆瑾年委屈地说：“我也不想啊。本来没事的，可是你不肯见我，我就会胡思乱想，然后就吃不下饭。吃不下饭还得应付那些人，怕他们骚扰你，然后想到你遇到骚扰不高兴更不愿意理我，我就——”
　　“闭嘴啦！”李由涨红了脸，瞪圆了一双眼睛，“你，你……先吃饭！”
　　陆瑾年吃得很欢畅。忍着一个月没吃肉，也算他毅力足够大！
　　这次回去是陆瑾年开车送的。低调的车子开到大学门口，李由嗫嚅着说以后不要他来送了。瞧见陆瑾年受伤的神情，又立刻解释说这不是绝交的意思。
　　“我知道。”陆瑾年说，“可在你面前我是你的男朋友陆瑾年，不是大明星陆瑾年。”
　　李由气恼地瞪他：“有什么不一样？”
　　“男朋友不用避嫌，大明星需要。”
　　“我还没承认你是我男朋友！”
　　“可我们都接过吻了啊。”
　　“？！！什么时候？！！！！”
　　陆瑾年拉过一脸震惊的李由，捧着他的脸，来了一个长达三分钟的热吻。
　　李由晕乎乎下车时，刚好碰见贝贝塔塔她们俩吃完夜宵散步回来。她们看看疾驰而去的汽车，又看看衣衫不整粉唇微肿的李由，一脸震惊——
　　“油渣！你是被绑架然后被非礼了吗？！”
　　李由羞愤交加，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王八蛋！明明知道人家嘴唇肉嘟嘟还亲那么用力！肿起来难看死啦！想到那个臭流氓在自己耳边轻轻说的那一句——“很快你就知道了”——李由就有一种把陆瑾年抓回来用鼓槌敲打一百槌的冲动！

　　李由最终还是成为了陆瑾年的小男友。他要求做地下情人，陆瑾年总把他往地上拔一拔，不但带着他见朋友，还拉着他拍电影，专门为了李由而拍的电影。
　　电影的名字叫《闪光少年》，内容是一群喜欢民乐和二次元的少年少女的青春故事，李由在里面客串一个不轻不重的角色，打大堂鼓的少年。陆瑾年也在里面客串了一个对人生感到绝望的艺术家，直到他无意中来到演奏会上，看到李由饰演的少年的那段大堂鼓表演。咚咚咚的声响如同心跳，让人明白自己还有一颗尚在跳动的心脏。艺术家热泪盈眶，用手机拍下了少年打鼓的瞬间，那一刻电影进入最高潮，所有观众的目光都聚焦在电影荧幕中手机屏幕里少年那看似瘦小的身躯上，那张清秀的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那双明亮的眼睛闪闪发光，所有看过的人都无法淡忘。
　　李由跟熟识的小伙伴们包场看完了电影，一直到片尾最后的字幕出现。
　　“愿我华夏，此声不绝。”
　　“献给让我重获新生的那个人。”
　　李由鼓足勇气来到了一片高档别墅区。他有小区的门禁卡，不过他是骑自行车来的，门禁处的小哥狐疑地打量了他半天，后来恍然大悟，认出他是曾经用过的表情包的主人，热情地要为他带路。
　　“不用不用，我知道门牌号。”
　　李由红着脸往前跑，找到要去的那幢楼，咚咚咚敲响了房门。在他忐忑不安的时候，房门开了，宋相思穿着睡衣站在他面前。
　　两个人面面相觑，沉默无言。
　　“李由，你是要找陆瑾年？”
　　李由点头，面色发白，心情沉重。
　　隔壁那幢楼二楼的阳台上，陆瑾年端着咖啡，几乎笑岔了气。
　　等李由脸颊滚烫一溜烟跑到对的地方，在二楼卧室找到陆瑾年后，小拳拳锤得陆瑾年真的几乎岔气。
　　还好陆瑾年只穿着睡袍，李由捶几下之后他的睡袍散开，露出精壮的胸膛，李由就没再动手了。他不动手，陆瑾年就要还手。
　　豪华大床上一通扑腾……

　　有人饿了，要吃油渣。
　　油渣挺好吃的。
　　年年可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