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冷月》吉现

16、心神不定游故地

　　少林寺，少室山。

　　错觉还是春风带来了香灰来到了山脚来迎接人们，尤悔狠狠吸了一口久违了的思念已久的香气，其实这里的日子虽平静，可平静在江湖中是难求的，“我是否应该回来？如果回到少林的话那两年难熬的日子就会回来吧，毕竟发生过的不能当作什么也没有，面对菩萨说谎比江湖上的险恶更难熬，虽说普度众生，如果我承受了少林的惩罚，是不是真的可以回来，可是我的心还能回来吗？”看着那些昔日的师兄弟们在忙着接待远来的客人，他说不出的羡慕，羡慕他们心境平和，羡慕他们心中无垢。

　　平素井然有序的少林寺现在迎来了许多的客人，还是那么有进有条，一切安排妥当。

　　殷掌门又去找他的老朋友祖曲了，尤悔本想一起去看看，可是想到师父的期望又不敢面对。

　　“尤施主，我叫清云，方丈让我来请你。”

　　“麻烦师兄带路。”尤悔双手轻合，慌乱间又把手藏到身后去。清云和尚看着他的小动作，没有多做表示，在前面带路。

　　在少林寺时，他常年呆在藏经阁，作为祖曲的唯一弟子，他没有特别相熟的师兄弟，除了必要参加的活动，跟一些师兄弟有过几面之缘，可是他没有见过这位清云和尚，清字辈的弟子大多为三十多岁接近四十岁，尤悔所以称他为师兄。

　　玄悟方丈端坐在蒲团上，面容慈祥，九十六高龄的他双眼炯炯有神，目光极为温和。他望着尤悔，那目光如同母亲温柔的手轻轻抚摸安慰自己的孩子一般，让尤悔有一种扑过去在怀里痛哭一番的冲动。

　　多少个午夜梦回，那个慈祥的面容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有时模糊，有时清晰，模糊得让他分不清到底是玄意大师还是自己的师父祖曲和尚。可他们都有着相同的表情，对自己有着无限的关怀和爱护，这关怀与爱护让尤悔热别懊悔，如果没有那次奇怪的艳遇，或者一切都极为不同。

　　那些关心和爱护的人都是自己想面对而不能面对的，如今这位高高在上、盛名在外的老人也用着同样的目光看着自己，尤悔一下子热泪盈眶。他跪在玄悟大师面前，眼泪滴在青石地板上，眼泪慢慢沁入地板中。

　　“你起来坐着吧。”

　　“嗯。”

　　“玄意是不是已经去世了？”

　　尤悔又跪下，将事件的从头娓娓道来，一边说一边流泪，特别是说到玄意去世的情景，更是忍不住抽泣。

　　可是他隐去了玄意的骨灰撒在华山顶这一段，他心底隐隐觉得这是玄意大师留给自己的，不可与别人也不愿与别人分享的秘密，即使是玄悟方丈也不例外。

　　“这就是那‘天池石壁图’，玄意大师让我把图安全交给您。”他又隐去了求情的那一段，其实他根本不知道方丈是否已知他触犯了寺规，至少那个时候他还是少林弟子。

　　玄悟方丈并没有接那宝图，他微笑道：“你不用太过悲伤，玄意师弟处事常常出人意表，我想他是非常愿意遇到你的。这藏宝图暂时还是由你收着，等九大门派的掌门到齐之后，你再拿出来，到时候再一起研究。你也不用担心有人找你麻烦，今天你来了这里，外面的人就算不相信你把图交给了岳武道人，也会以为你已经把图交给了我，一般人也不敢在少林寺太过放肆。”

　　“方丈，我有一事相求。”

　　“说吧。”

　　“华山派的司徒星双腿残废，听闻‘易筋经’可以治疗，恳求方丈传授。”

　　“这件事情我不是没有考虑过，可是一方面他不是少林的弟子，再说传授‘易筋经’也要讲究佛缘。”

　　“他受伤需要治疗，而恰好‘易筋经’可以，这是一缘；他心地仁厚，情深意重，为救师妹而受伤，且这次藏宝图也是因为他才未丢失，我不是邀功要赏，只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愿意学吗？”

　　“我？”

　　“你也算是玄意师弟的唯一弟子，想来也是佛缘不浅，如果你要学，倒是可以考虑。”

　　“我没有司徒星那么需要，如果方丈能够传授司徒星，晚辈感激不尽。”

　　“恩，年纪轻轻，倒是懂得为他人着想，还对武功没有贪念，很好，很好！你的请求我答应了，你去把司徒星叫来吧。”

　　“多谢！”尤悔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武林中人大多来了少林寺，希望孙姑娘平平安安，最好也来这里。”尤悔心想。

　　距离三月三还有半个月，武林各派人士陆续到达了少林寺，这香火鼎盛的古寺热闹非凡。

　　尤悔上山的第十日，司徒星已经可以下地行走，想不到‘易筋经’有如此神效，难怪武林中不少人觊觎。

　　“尤兄，大恩不言谢，我……”司徒星站起来那一刹那所显示出的激动是尤悔以前在他脸上从未看到过的，他似乎是一个天生的领导者，不怒而威，不但在华山派地位不凡，一举一动影响着周围的人，此刻也牵动着尤悔的心情，尤悔看着他的高兴和激动也是无比高兴。

　　“我什么都不懂，那天只是抱着试试看的侥幸，还是玄悟大师心地仁慈，如此不遗余力，见效如此迅速，要是早点来少林，说不定此次司徒兄就可以上台比武了。”尤悔高兴过了头，虽是实话实说，可还是扫了众人的兴。

　　人生有多少个二十年，还是青春飞扬的年纪所遇到的机会，不狂枉少年，可司徒星的二十多岁时的这一次机会已经彻底失去了，虽然现在可以行走，可比起修炼多年的轻功高手来说，实在是个笑话。

　　“没关系，还有机会，总比一辈子都没有指望好。”薛豹在旁边打圆场，他平时机灵的脑子碰到尤悔就会打结，这安慰的话比不安慰还糟糕，或者说他不该抢了司徒星自己的话。

　　“师兄，你可以把轮椅上的小兔子给我不？”司徒玥道。

　　“你要那个小兔子，那不是要把轮椅拆了？”薛豹道。

　　“当然要拆了，师兄好了，还要那个轮椅做什么？”

　　如果司徒星一个人静静地抹一遍轮椅，在一个封闭幽暗的房间，在烛光的照耀下，缓缓拆下那个轮椅，一定会唏嘘不已，伤感一番，两年，在别人飞速前进为武林大会品拼命练功的两年中，他就那样静坐在轮椅上练剑，有谁懂他的孤独，懂他的不甘？

　　轮椅是特制的，一个铁质的小兔子是控制轮椅机关的按钮，现在静静躺在司徒玥的手心中，它的脊背闪闪发光，看来已经被主人抚摸过上万遍。

　　从司徒星站起来那一刻开始，殷倩倩一直凝望着她的丈夫，泪流满面，纤手拿着手绢擦拭，却是越擦越多。

　　司徒星回望自己的妻子，他似乎没有听到尤悔的惋惜和薛豹的圆场，也没有看到司徒玥和薛豹已经拆掉了自己的轮椅。他慢慢走到妻子身边，一手拿过她手中的白绢，一手握着她颤抖的左手，轻轻地擦拭她的眼泪，陪她一起掉泪，终于，他把她拥入怀中，轻轻摩挲着她的秀发。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们吸引，先是错愕而后感动，最后，尤悔先退出了房间，薛豹也拉着司徒玥走出了房间，他们走得很慢，步子很轻，轻的几乎不可闻。

　　阳光透过质朴的窗纸照耀在他们身上，地上映着两个人的身影，分不清你我的身影。

　　“傻丫头，别哭了，都已经是做娘的人了。”司徒星温柔而又低沉的安慰道。

　　“我没哭，我高兴，忍不住，流泪就这样掉下来了，这一天你等太久了，我也等太久了，你知道我做了多少梦，可是连做梦我都有另一个画面在提醒着自己只是在做梦，心里好痛。如果你一辈子都站不起来，我也跟你一辈子，可是，我多想念那个背着我到处游玩的师兄。”

　　“我也一样想念那个流着鼻涕还在傻笑的师妹，这两年你都没有怎么开心地笑，你怕我担心从不在我面前哭，可是我都知道，你每一滴泪都流进了我的心里。傻丫头，以后每天都要开开心心的，我们一起好好过日子，再也不要默默流泪了，就算要哭，在我怀里哭好了。”

　　尤悔走出那间房以后，一个人默默走进了树林中，在一块岩石上坐了下来。这一天他也等了很久不是吗，从最初见到司徒星的那一天开始，他就觉得这样一个男子是不应该在轮椅上过一辈子，可为什么看到他们紧紧拥在一起，还是会失落？

　　尤悔静静地坐在岩石上，想了很久，没有得出什么有用的结论，唯一的结论是他亲手割去了心中那不该有的情丝。他成全了这个女人，生平遇到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女人，一个深爱过的女人，他不知道什么是爱情的时候，他爱上了这个女人，没有说出口，从来没有，就连心里偷偷想念都不敢。他说孙姑娘是个好姑娘，在孙梦瑶在漆黑的夜色中给他送饭，他就感觉孙姑娘可能在若干年后也会成为殷倩倩那样的女人。莫忆涵这一辈子也不会成为那样的女人，她没有作为女人最基本的温柔，太独立，甚至坚毅得近乎绝情，这样的姑娘可能会成为柳十娘和秦紫萱那样的女人，可绝不会是尤悔爱上过的殷倩倩。

　　看着殷倩倩和司徒星相拥在一起，尤悔除了学会爱，还产生了另外一种感觉——嫉妒，从没有如此深刻的嫉妒，即使自己内功深厚，而他双腿残废，尤悔还是嫉妒他，他有心爱的妻子，可爱的儿子，最可贵是那牢不可破的感情。

　　一辈子，能够如此爱过，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