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沧海》霍听婷

24、第二十三章 断霞落日怀千古

　　“今早这么大的雾。”侍女木难珠洒扫庭院。
　　“木难珠，郡主醒了么？”梁澍不知何时已经踏进了院里神色紧张。
　　木难珠对梁澍施礼：“郡主醒了，只是还未梳妆。奴婢这就去给郡主梳洗，好让小娘子拜见。”
　　珠帘里只抛出一句话：“都是自家人，偶尔随意，也无妨。”
　　梁澍哇的一声哭出来：“郡主，大爹爹不在了。”
　　木难珠怔住：“小娘子——”
　　完颜扶风挺着肚子，眉间紧皱：“你是说——”
　　木难珠和已在家中预备着的稳婆扶住大腹便便的郡主。
　　“刚才求正把我叫到大爹爹的卧房，我也不敢信忽的就••••••”她顿了顿，“哥哥还在禁中任职，我只好先来找郡主。”
　　完颜扶风对木难珠道：“快，扶我过去。去太老爷那里。”
　　梁澍一把拦住扶风：“郡主，你不可以去。你是大家之女，晓得有孕者不可以见白事。”
　　“大爹爹走了，为什么我不能见他最后一眼？！”扶风激动道，“我腹里的是他老人家的重孙，骨肉连心，哪怕那些！我是郡主，我自从奉先帝的旨意嫁到你们梁家，就是你们梁家的人了。可是，为什么你们事事都怕我，事事都担心得罪我？！”
　　梁澍道：“嫂嫂，历来就有这个风俗，我们也是为了你和孩子好。嫂嫂还有几天就要临盆了，在这个时候感情用事，不是明智之举。”
　　“是呀。”稳婆道，“郡主还是不要一意孤行为好。现在郡主的身子或者心理有一丝不顺当，都会对以后的孩子不好的。”
　　满眼嵌泪的梁澍用手上前抚扶风的肚子，念叨：“你和你娘好好的，大爹爹会在天上保佑你们母子平安。”
　　扶风还是过意不去。
　　梁澍轻道：“听求正说，大爹爹是无疾而终。寿终正寝，比那些被蒙古和官僚害死的百姓，比那些官场倾轧而死的人算是个好的结果了。”
　　扶风道：“叔祖现在主持丧事么？”
　　梁澍点头：“求正正在置办丧事所需的物件，明卿也在写讣告，准备发给亲朋好友。只可惜我爹娘远在日本，信件就算去了，可能最快也要半年时间才能到他手上。在待他们到家里，也是一年多之后了。”
　　扶风知会木难珠：“你想办法将事告知郡马，让他回府！”
　　“不必了！”梁澍道，“叔祖说哥哥怕是抽不开身了。”
　　“怎么会？！他是长孙，岂能不来送终？！陛下知晓前因后果的话，定不会怪罪你哥哥的。”
　　梁澍严肃道：“宫里头这一段不太平。”
　　“不太平？”
　　这年八月，纥石烈执中矫诏要去诛杀谋反的人，他口里想要对付的人是谁呢？就是担任治中的福海，当时手握重兵的福海就这样被骗去了纥石烈执中那里，纥石烈执中将他捉了起来直接就杀掉了，并将他的兵权夺去。
　　没过多久，野心勃勃的纥石烈执中领兵过中都北部的通玄门进入了中都城内，顺手将碍眼已久的大兴知府徒单南平和刑部会郎徒单没拈在广阳门一带杀掉了。此时福海的亲信们又集结兵士要铲除纥石烈执中，但是此时的纥石烈执中已经今非昔比，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这些人没有一个留下活口。
　　越发得意的纥石烈执中前往东华门，当日守值东华门的百户长冬儿、五十户蒲察七斤任凭纥石烈执中的威逼利诱，拒绝打开城门放纥石烈执中进去以祸乱国家。岂料度检点徒单渭河从城门上将自己吊下来，与护卫斜烈相接应，掊锁启门。纥石烈执中这才得以进入宫中。与此同时，他还将宫中的侍卫都驱除出去，全都换上自己的党羽，恬不知耻的自封为监国都元帅。
　　梁浔没有遵从纥石烈执中的意思，独自一人留在完颜永济身边，继续做贴身护卫。
　　“纥石烈执中这个丧心病狂的家伙。”完颜永济缩在大殿的角落吃着梁浔为他弄来的食物。他现在一天到晚担心纥石烈执中要弄死他，其他人送来的东西，永济已经不敢吃了。
　　梁浔叹道：“他现在养成了这个狼子野心之样，又怪谁呢？悔当初之语已经过了。”
　　完颜永济伤心道：“梁浔，你是不是觉得朕现在就是一个可笑的老头？”
　　梁浔疑问道：“这个时候，您为什么还相信我？”
　　永济看了他：“你正直。”
　　“您对我家不好，我比其他人更可能对你有异心。杀了你，就可以和纥石烈执中冰释前嫌，为家族谋一个好前程。”
　　“你要害死我，在纥石烈执中到来之前就可以了。何必现在和我一起困在这个空空的大殿里。”永济苦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世人都呼我昏庸无能。是，我是昏庸，杀了好多为国的大臣，也心软饶过了像纥石烈执中这种只打败战的奸臣，内忧外患，都是我自找。”
　　梁浔默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其实，先帝那时，就已经••••••”
　　“麻达葛（金章宗完颜璟的女真名）的命着实好，一代风流天子。而我，一代昏君。命也，命也！”
　　梁浔诚心问道：“陛下，臣只有一件事不明，此时此刻，希望陛下能如实告知臣，恕臣顶撞之罪。”
　　“陛下？哈哈？落魄到这个时候，还有几人会拿我当陛下？！我也只能调遣的动你罢了。念在这样的情分上，你说吧，朕恕你无罪。”
　　“为何当初一定要元妃死？章宗驾崩，皇嗣已死，元妃和贾承御无非是两个万念俱灰的人而已，根本阻碍不了您。您和完颜匡为什么还要置她们于死地？”
　　“完颜匡？之前倒是有胆有识，后眼红胥持国和纥石烈执中这些人在章宗面前接二连三的因为走旁门左道受到宠信，他就变了。当初他也想向那二人一样巴结元妃，元妃因为完颜匡曾经得罪过她的兄弟，就没有理会他。积怨成仇，章宗驾崩正是雪耻的好时机。李师儿并没有得罪过朕，只是朕，只是朕担心她一个怨妇会行巫蛊之术加害于朕，毕竟先皇曾经有意让邹王诚平即位，朕即位，她不甘。”
　　过了没几天，纥石烈执中逼迫完颜永济离开皇宫，回到他自己做卫王时的府邸去。素车单行，秋风肃杀，进府的一刹那，永济回望锢守在卫王府的那两百个监视自己的武卫军，忽然觉得很可笑。
　　自己养的兵士，反倒来监视自己了，天大的笑话。
　　纥石烈执中这时发现自己忘记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玉玺。
　　尚宫左夫人郑氏在宫里担任内职，替完颜永济保管玉玺，第一时间听闻宫变，她每日端坐在安放玉玺的地方，等待命运的到来。
　　纥石烈执中派遣宫中的黄门侍郎前去将玉玺收回来。
　　哪知道郑氏神色不变，厉声问：“玉玺，是天子的用物。纥石烈执中不过一个臣子，他要玉玺做什么？！”
　　黄门侍郎谅她一介女流，好言劝道：“当下时势已经变了，陛下都不能自保，更何况一个玉玺？御侍还是想想如何自保才好。既然无法抗衡，也就不要白白牺牲了性命。”
　　郑氏立马大怒：“你们是宫中近侍，陛下素日待你们不薄，如今他有难，你们不以死报恩，反倒为虎作伥来夺玉玺么？！我死可以，玉玺我是一定不会给你！”说完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过了不久，黄门侍郎从偏殿出来将玉玺交给了纥石烈执中。他瞟了一眼偏殿门，那里倒下的是当初熟识的宫人。
　　血还热着。她这世已经过了，而自己，还要继续倾轧下去。
　　纥石烈执中获得了玉玺后，马上任命他的手下丑奴为德州防御使、乌古论夺剌顺天军节度使、提控宿直将军徒单金寿永定军节度使，其余的亲信也全都安排到宫里。
　　一切都放心了，他阴冷一笑。宦官李思中正在前往卫王府的路上。
　　白绫。
　　这是最体面的死法。
　　死前，永济让李思中答应梁浔替他收骸骨。
　　李思中不敢自作主张，没有答应。
　　梁浔做好了自杀殉国的准备。
　　“司马昭将名士嵇康斩了，却没有料到嵇康的儿子嵇绍怎样以死护卫了他的孙子惠帝。我和先帝对你叔祖防而又防一贬再贬，如今你却忠诚不改。”完颜永济道，“我不要你做嵇绍。这世上，只有你这样的坚贞之人才配活着。纥石烈执中只要我死，你还有家里人。”
　　梁浔双膝跪地，泣不成声。
　　“先帝原名叫永济，字兴胜，章宗时避显宗讳，诏改‘允’为‘永’。他是世宗皇帝的第七个儿子，母亲是元妃李氏。先帝身体修长，胡须很漂亮，天资俭约，不喜欢奢华的东西。做事总是兢兢业业的，可能是因为善良而来的懦弱吧！他同邹王的事，不论是否是场误会，但是在皇位的事上，他原本是未有野心的。当初章宗患上了咳嗽的病，先帝也不像其他王爷一样蠢蠢欲动，而是准备照常回封地，反倒是章宗执意将先帝留下了。在章宗看来，先帝比起各王，柔弱鲜智能，是最能放心的了。其他王爷即位——”
　　“其他王爷即位怎么了？嫂子怎不再说下去？”梁澍撑着脑袋，好奇道。
　　“今天就先说到这里吧！”完颜扶风感到有些疲倦，再说在晚辈的面前，点评自己的叔祖（完颜永济）似乎欠妥。
　　至于其他王爷，其他王爷，也就是章宗的兄弟里，不是还有自己的父亲升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