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桃花雪》多木木多

14、第 14 章

　　高家各房的关系相当好。
　　这都归于高老的英明领导，以及他教出来的三个‘天才’儿子，还有由他精心挑选的儿媳妇、侄媳妇们。
　　高妙章突然不读诗画画，改成通读农政要事，还亲手照顾她那小花园的花草树木，高家长辈不到一天就全知道了。
　　知道以后就要想，为什么啊？
　　高老最激动。想当年他想让自己的大儿子高文念放下手里的书，沾点世俗气，不说出尽百宝吧，也是绞尽脑汁了。
　　亲自带高文念去市井之地，两父子在元宵节逛了大半夜的市集，回来高文念画了一幅元宵喜乐图，高老都快哭了。高朋宇刚回家就把那画给撕了，高老在心里啪啪啪的拍巴掌啊！
　　本来高妙章是高文念从小教大的，高老从心眼里就觉得高妙章已经‘没救’了，所以照着让她一辈子不用操心的意思挑的婆家，结果突然她就‘醒悟’了！

　　于是就要赶紧找原因啊！要是有用，他也给高文念来一下！看能不能把大儿子再给拐回‘正道’上来！
　　叫来高妙章的奶娘一问，杨曼就这么浮出水面了。
　　当然，两个小姐妹夜里躲在床上说悄悄话奶娘没听到，她就跟高老说两个小姑娘挺要好，天天在一起说话，白天晚上都在一起，不知道哪里来得那么多话可说。
　　奶娘笑呵呵的，她把高妙章当眼珠子，连带着就喜欢杨曼，算爱乌及乌。高老听她的话音，知道杨曼跟高妙章是真的要好，他本来就高看卢定安，杨曼先天便占了优势。如果真是杨曼改变了高妙章，高老就更觉得她不错了。

　　但高妙章想找人说心事，第一个是杨曼这个新上任的闺蜜，第二个是她的大哥高朋宇。至于高老啊，高文念啊，孔氏之流，她在长辈面前是可以当模板的‘规矩’孩子。
　　高妙章通读了农政要事，灌了一肚子的农政于国于民都重于泰山的理论知识。高家的教育本来就是无限拔高类型的，高文念和孔氏也都是教导孩子们要做‘重于泰山’，利国利民的大事。属于站得高，看得远，脚底下那点事就不太清楚了。
　　换句话说，高妙章可以把农政要事倒背如流，但让她真的去插秧种地，可能连秧苗和野草都分不清。
　　不幸高文念和孔氏也是一样。
　　高老也曾想让高文念去种种地，结果自然是高文念画了一幅农耕图，做了一首插秧诗。

　　高朋宇多少有点矫枉过正。他倒是被高老教的不那么‘好高鹜远’，改成脚踏实地，但过于现实的后果是他有点看不上高文念迷信的书本了。
　　尽信书不如无书，高朋宇返璞归真了。
　　高妙章拿着农政要事过来找他的时候，他自然要问‘妹妹为什么突然喜欢看这个了’。幸好这个大哥在妹妹眼中天生就是无所不能的权威一派，而且比起父亲母亲，她觉得跟哥哥更敢一些‘不该’说的话。
　　于是杨曼第二次浮出水面。

　　高妙章在哥哥的引导下，把杨曼说的一些她觉得很有道理的话都给哥哥学了一遍，比如这次她看农政要事，就是杨曼说的‘两人要一起做喜欢的事，关系才能好’。还举了两个例子，一个是高文念和孔氏，这对夫妻绝对是琴瑟相携的典范，另一个例子就是她和杨曼初见时，两人没有共同话题，只好一个干说，一个干听。等她们找到都感兴趣的事——绣花时，感情立刻一日千里。
　　其实杨曼还说了一句‘夫唱妇随’，以此来例证高妙章跟许仙庭做一样的事，培养一样的兴趣，既有利于夫妻感情，其实也符合三从四德的要求。
　　她的本意是怕高妙章还跟在家里似的，只看画花画鸟，咏梅咏春，太不食人间烟火。许仙庭或许不介意养这么一个单纯的妻子，但没有共同话题夫妻两个想要交心就没那么容易了。

　　让高妙章放弃自己多年的兴趣爱好，最关键的不是为了未来的夫妻感情，她还想不到这么深的地方，打动她的是杨曼那句‘夫唱妇随’，丈夫做什么，她就要跟着做。为了做一个好妻子，高妙章下定决心改变自己。
　　不过她没敢把这句告诉高朋宇。

　　高朋宇听出来后，顿时觉得‘卢五儿’真是不错！关键是她劝人能劝到点子上，恰好合了高妙章的心，又不会交浅言深。就算是误打误撞也把他妹妹给掰过来了！
　　其实要是高妙章一直在家里，不管她喜欢什么都没关系，再清高不通世俗也没事，可等她去当人家媳妇了，还能这样吗？
　　高朋宇比别人想得多，自从高妙章定亲之后他就想如果妹妹在许家过得不好，等他当家了一定把妹妹接回来。他不像高文念和孔氏，觉得女儿一旦出嫁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三从四德嘛，不会活还不会死吗？女子自尽，不管是为名为义都是值得称道的。
　　就算是高老能给高妙章撑腰，但绝不会允许被休的孙女回高家。
　　他不在乎这个。高家的名声绝对没有妹妹的终身幸福重要。高文念和孔氏的想法在他眼里就是狗屁！真有那一天，他拼着一条命也要护着自己的妹妹。

　　但不到万不得以，能不到这一步还是别走这一步。所以杨曼能让高妙章改变，高朋宇心里就先给杨曼上了三柱高香。
　　他笑眯眯的对妹妹说：“既然这位卢家姑娘这么好，日后你不妨多跟她亲近。许家的事哥哥帮你打听，种地的事也不用急，我找两个懂种地的丫头给你。”
　　高朋宇手脚快，下午就把奶兄弟的两个媳妇给高妙章送过去了。奶娘家里十几亩地，两个媳妇也是乡下人出身，从会说话就会干活，教个小姐种地的事，又不用真动手，那有什么难的？
　　说起种地，不得不说一些污秽的事，比如堆肥要沤，比如乡下鱼塘喂鱼用的是猪粪，水肥鱼才长得肥。比如乡下喂猪用的是人粪，茅坑下面就养着猪，再比如乡下酿酒，发酵用的也是粪。

　　高妙章差点恶心的不肯再吃饭了！书上写的一是简略，二是文字描述自然没那么惊悚。这两个媳妇说的是平铺直述式，太直白了，高妙章才知道她每天吃的菜是让粪浇出来的，鸡是吃虫子长大的，鱼和猪……呕……
　　高朋宇发现高妙章不肯再吃饭了，立刻把两个奶嫂送回家了！他太急了，去高老那里挨了顿骂。
　　“你妹妹是屋里案上的娇花，家里用金玉捧着长大的！你就不怕吓死她！糊涂蛋！！”高老破口大骂。
　　“爷爷你骂死我吧，我都想骂死自己……”高朋宇有气无力的跪下，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不能急着让妹妹一下子从天上落到地上，从七仙女变成董永的万能贤妻。
　　“赶紧给我滚！！”高老把他踹出去，在屋里转了两圈，让高老太太派人去卢家接杨曼。

　　杨曼听说高妙章病了，不吃饭，于是来的时候在路上买了两斤山楂糕。进门一看，高妙章果然面色苍白，身上盖着薄被躺在床上。等没人的时候再一问，这才搞清楚了原因。
　　可怎么劝。杨曼自己也没主意，这事就是放她自己身上只怕也要别扭一段时间的。
　　于是她只能拿小学上生物课上的那一套讲给高妙章听，把一切都简化了说。比如大自然里，动物死了以后不像人会埋在土里，它们的尸体会化为肥料滋养大地，大地长出花草树木，小鹿小羊吃花草长大，再被老虎吃掉，然后老虎死掉后再滋养大地。万物轮回始然。

　　事情只要往高处说，高妙章理解起来特别快。
　　“那不是就跟盘古开天一般？天地万物，都由此而来。是我着相了。”高妙章自己想通了，对嘛，天地万物，人不过沧海一粟，何必把自己看得太高？她觉得种出来的菜和盘子里的猪肉鱼肉脏，那些被她吃下去的生灵又怎么办？
　　高妙章反省自身，一口气把自己又贬到地底下去了。觉得自己真是忘恩负义，不但不敬万物，还让父母操心，不孝至极。
　　杨曼在高妙章都起来要吃要喝之后才明白过来，现在的古代人还没有天老大他老二的想法，反而对自然神明相当敬畏。
　　虽然高妙章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才喝了一碗大米粥，但高家上下都松了一口气。杨曼的形象顿时光芒万丈起来。
　　后来高妙章还被高老带着到乡下住了一段时间，表面上说是散心，其实高老是想既然都开了头，不如一鼓作气。亲眼看到农民耕种的辛苦，高妙章果然不再觉得饭菜‘脏’了。

　　等高老带着高妙章回来，就跟高老太太说起了高朋宇的婚事。
　　高老太太心明眼亮，说：“你是看中卢家那个丫头了吧？”
　　高老笑道：“难得是个明白人。咱们家三代里，就出了朋宇这么一个明白人。以往我怕委屈孩子，就是怕相看的姑娘跟他说不到一起去。卢家这个丫头吧，身份地位都相当，卢老太太教出来的教养也不必咱们操心，最难得的是心性。我看她能跟朋宇合得来。”
　　高老太太道：“我看着也不是个小心眼没眼界的，既然咱们都瞧着好，那就跟文念说一声，他们夫妻要是也满意就去跟卢家提亲吧。”

　　高老叫来高文念，说起想让高朋宇娶杨曼。
　　“卢兄的女儿自然是好的，我只怕朋宇配不上人家孩子。”高文念发愁，在他看来自己的这个儿子不着调，偏偏他挺欣赏卢定安，那卢定安的女儿肯定也好，高朋宇配不上人家啊。
　　高老半闭着眼睛听，左耳进右耳出，等儿子说完道：“你也觉得好就行，那去提亲吧。”

　　高文念回屋后把高朋宇叫来，父子两个严肃认真的讨论。
　　他先跟高朋宇说，你小子的婚事有着落了，定的是你卢世叔家的女儿。然后就开始语重心长苦口婆心的叮嘱高朋宇，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要把以前的‘缺点’都改了。
　　“如果等成了亲你还这样，我……”高文念想说个振聋发聩的誓言，高朋宇竖起双耳期待的听着，看这回他爹能不能骂出来。
　　“……我以后都没脸见祖宗了。”高文念憋了半天，说了一句他认为已经很‘严重’的话了。
　　高朋宇低头称是，随便叹气，亲爹哪怕来一句‘打折你的腿’都比说祖宗强啊，至少更吓人嘛。他决定以后教自己的儿子时，肯定不提祖宗，不听话就举棍子吓唬！

　　高家的办事速度挺快。高老跟高文念通过气，就把卢定安叫过来提了一句。等卢定安回到家，范氏已经接到高家的话了。
　　“怎么会这样？”范氏相当诧异！
　　卢定安也不解啊，可高老绝不可能只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就让高家长房嫡孙娶个不合适的妻子。
　　“只能说是天意。”他叹气说。现在他是绝对不可能跑去跟高老说，对不起我觉得咱们家风不同，怕女儿嫁过去受委屈，这门婚事算了吧。
　　别说他不想得罪高老，就是有那个底气得罪，他也要考虑退了高家的亲后自己女儿还能不能找到人家。
　　“高家还是不错的。”他说。
　　高家确实好，就是太好了才不合适。范氏也知道这门亲事是卢家高攀，真嫁过去自己女儿绝对是享福的。当务之急是锻炼杨曼的心理承受能力，别进了高家，看到一家全是饱学之士再自卑了。
　　“她跟高家大姑娘处得挺好的。”范氏说。既然能够跟高家大姑娘处得来，说明这门亲事也不是不能结。
　　“高老就不会恃才傲物。”卢定安也在找理由，高老不会，高文念他认识也不会，高家人大部分不会仗着自家学问高就瞧不起人，那少部分人就算会，问题也不大。

　　“那就这么定了？”范氏扭转想法后开始觉得高家这婚事不错了，其实是相当好啊！
　　“就这么定了吧。”卢定安说，“你回岳父家说一声，到时还要请岳父岳母过来撑个场面。”
　　夫妻两个定下计划，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

　　杨曼是卢家第三个知道的人。
　　范氏跟她说的意思是，以后高家她不能再随便去了，除非是过年过节，跟着家人一起去拜访，像之前那样她一个人去高家做客就不行了。
　　然后前段时间给她买的丫头，明天就送到她屋里来。从明天起，她就要备嫁了。要做全套的床上用品，她自己的嫁衣，一切有吉祥意思的绣品，还有给婆家上下大小的礼物都要亲手做。
　　“现在定下亲事，到你出嫁至少还要一年半，别怕啊。”范氏非常舍不得，她觉得她还没跟女儿亲热够就要送她出门了。
　　杨曼也舍不得，比起高家这样的‘外人’，她还是觉得卢家最亲。她扯着范氏的袖子：“娘，我舍不得你……”
　　上回范氏从她这屋哭着出去，杨曼就想改变一下，今天是第一次尝试。
　　范氏一把将她搂到怀里哭起来。
　　“娘的乖宝宝……乖宝宝……”
　　杨曼的眼圈也红了，伸手搂住范氏。可能在现代，在她小时候，她也被杨妈妈这样抱着哄过吧？可惜自从她长大懂事后，杨妈妈心里更重要的是她的学生。从小就懂事懂惯了的杨曼还没试过这么大了仍旧让母亲抱在怀里疼爱。
　　她心里酸酸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但她很喜欢让范氏这么抱着，正因为喜欢，所以才想报答她，才更加觉得愧疚。